第168章

  费力起身的宋一珣偏头呕了血,啐掉口中血沫,以刀撑地勉强站直后横刀狠戾朝男人削去。男人蓦然回头双手卡住来势凶猛的刀锋。宋一珣趁势扬刀上削,直击面门。
  “我原本不想在此时杀你,既然你一心求死,那就难为情地成全你吧。”男人恨道,他脚尖挑起地上刀,快速抄住刀柄逼近,刀刃却在即将碰上宋一珣的瞬息急急调转方向。
  宋一珣宛若被冰水浇透,浑身血液都凝固,嘶声朝白净幽大喊:“跑——”
  刀锋劈开空气,堪堪悬在白净幽头顶。
  男人见状不对,释出几丝白雾迅速扩散如活物般攀上五个除妖师手腕,随后抽身逃之夭夭,刀哐当落地。宋一珣冲过来抱住白净幽,直至隔着衣料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才颤着长舒一气,“没事了,没事了。”不知是安慰白净幽还是安慰自己。
  “怎的弄得如此狼狈?”河护从白净幽身后走出来,对方不答。
  “我们,遭人暗算。”宋一珣把白净幽脑袋摁在自己肩膀上,控制住他,小心翼翼回答河护的问题,又看向正鏖战的叶景韫等人,恳请道:“河护大人,求您出手相助。”
  “就是为此事而来。”河护看了眼两人,快步上前去帮叶景韫。
  叶景韫被龙尾卷起举高再陡然往下摔,在即将砸向地面的霎那让人揽住肩膀救下,他突然心安,语气如同往常见面那样轻松,辗然而笑:“你来了。”
  河护将人放置一旁,看他脸上残余的血迹,不悦地“啧”了声后手心化出把长刀,刀身修长泛着莹润光泽,“能保护好自己吗?”
  “能!”叶景韫鉴定点头,见河护与纪缘缠斗在一起,想上前帮忙,却让对方阻止,他迟疑须臾让明照晖守宋一珣两人,自己则去继续清理向日葵妖物。
  “大胆妖物,既见神明还不束手就擒。”河护冷声,持刀立在雨中,刀尖直指蛟龙面门。
  纪缘不曾想自己谨慎行事为的就是避开荔江区地祇河洛,哪料他们竟把河护给招来了,加之又眼睁睁看着男人逃走,心一横便豁了出去,自己好歹也是历经重重磨练得以成为神界守卫,虽后来被贬为妖,然实力还在,纵不足以弑神但带走白净幽应该不成问题。
  想到此,他咆哮一声甩尾重击。
  渐歇的雨又大了起来,一神一妖盘旋空中激战,一刻钟后蛟龙坠落把石板砸出大坑,重伤的他抬头还想作困兽之斗,立时被刀刃直指眼球。
  巨响震住所有向日葵,它们纷纷涌过来想要抬起蛟龙逃离。叶景韫立刻命人先拿住除妖师,然而他们还未动手,还喘气的三个除妖师竟无火自焚,众人惊愣之余,有人发现已死亡的那两个也被烧了。
  橙蓝火焰在雨中怒放,仅十几秒不到,五个除妖师全部化作灰烬,让雨水冲刷干净。
  叶景韫眼眸微眯,转向河护,将他顺手收服的向日葵妖物封印。
  纪缘自知大势已去败局既定,仰头悲怆大笑咳出了血,他恢复人身,视线同抱着白狼的宋一珣相撞,狰狞大笑,说:“他是神又如何,如今他已饮过我的血,再不能控制暴戾的一面,待来日他堕神沦为恶神,届时连神位也未必保得住。而造成如此局面的人正是你。你杀了他,哈哈哈哈哈哈……”若白净幽是凡人还好,顶多昏睡,可偏偏白净幽是神。纪缘笑得更加恶毒。
  嗜过妖物之血的神明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堕神。前者还能挽救,后者只能杀。因为神明一旦开始堕神,沦为恶神只是时间问题,如若恶神阶段还不处理,待最终修为邪神便只能弑杀。
  这就是所谓的弑神。
  宋一珣眼眶欲裂,怒喝:“住口!”
  “难道事实会因你不提而就此掩埋?自欺欺人罢了。”纪缘艰难坐起身,阴恻恻望着他以及他怀中的白狼。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剥离白净幽的魂魄。他不甘心!
  风驰电掣间,纪缘遽然显出原身扫尾清开所有人,卷走宋一珣怀中的狼崽,逃出去就能活下来。他要同孟恩活下来。
  他筹备数年,好不容易将孟恩四散的魂魄重凝,费尽千辛万苦觅得个各方面都堪称完美的躯壳,绝不能放弃。
  蛟龙发出咆哮,跃起腾飞冲天。
  变故来得突然,宋一珣回过神来怀中的小狼崽已无踪影,只余发麻的双臂。
  “哪里走!”
  股股水流迅速交织成密网盖上去。
  纪缘嘶鸣一声,亮出利爪利用庞大身躯撞击河护。河护化水躲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到蛟龙后背掷出长刀,水化的刀锋利无比一路无阻破开坚厚鳞片,穿透蛟龙心脏再自前胸贯出。
  “轰隆——”
  闷雷炸响,雨正滂沱。
  蛟龙喘着息难以置信地盯着血流不止的胸口,倏尔恢复人形坠在玉石床边。密网托住狼崽,宋一珣冲上前将其抱在怀里,与地上奄奄一息的纪缘错开目光。他恨不得把纪缘千刀万剐,然而此刻不行,他得尽快将孟恩的魂魄扯出来。
  “呵呵呵……”纪缘定定盯着他把狼崽放在玉石床上,癫狂大笑:“鳞片的封印只有我才能解开,即便你把他救回来,也解不开封印剥离不出魂魄。”
  话落,他露出个挑衅的笑,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想叫别人得到,遂开口:“何况……”神明杀了凡人,那可是重罪。
  然后半段话却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的喉咙被人划破了。
  血喷射而出,溅了宋一珣半张脸,苍白面容落上猩红,衬得他眼神更加可怖,夹在指间的符纸直到纪缘死去才静止下来。
  纪缘倒地,眼前忽明忽暗,心中满是不甘和悲愤,几百年等待换来的却是这样结局。
  ——凭什么。
  他自幼勤苦修习历经种种困难,好不容易飞升成为天界守卫,在弑神一战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因同僚连累被贬回妖。遇到孟恩后只想同对方白头偕老,岂料天劫即至,孟恩死在他怀中。
  这一生,勤勤恳恳但功名利禄没享,唯一的挚爱也未护住,想来真真可悲。
  泪淌进雨里,纪缘自嘲失笑,“原以为,圆梦一场,却不料……终成空。”
  恍惚间他又回到和孟恩相拥的那个瀌雪夜:
  孟恩扬起明媚笑容,坚定地顶着漫天风雪走过来与他紧紧相拥。
  视线逐渐模糊,耳畔阒然,呼吸止在了雨中。
  宋一珣用符纸封印住纪缘的魂魄,然后亲手用咒语将它打散再祭出绿符将其中一丝钉在最近的树干上。这里的树活多久,纪缘的魂魄就封多久。
  他要让纪缘永不超生。
  目睹绿符的出现,叶景韫骇然不已,然而思索片刻还是选择沉默。
  “河护大人。”宋一珣做完一切转身朝河护跪下,额头抵地,“求河护大人施以援手驱出孟恩的魂魄。白净幽因我遭此劫难,千错万错由我承担,我来受罚,求您救救他。”
  今夜宋一珣已第二次低声下气求人,但只要白净幽安然无恙,他愿付出任何代价。
  “可他饮……”
  “河护大人,那并非白净幽本意,他是被暗算的。”
  “河护大人,那是我的错。”
  两道声音一齐说。
  河护垂眸看也跪着为白净幽求情的叶景韫,示意宋一珣说清楚。
  “纪缘把自己的血融入茶水中,我们不知情喝了下去,我,我给白净幽添了两次茶。”后半句几乎是咬牙从喉咙里逼出来。
  河护不言,他相信白净幽,“先把另一个魂魄剥离吧。”
  宋一珣谨慎抬头,揣摩河护的意思,对方让他们起来并未说其他。
  玉石床上的白净幽双目紧闭,沉睡得并不安慰。
  “我把两个魂魄暂时封印了。”宋一珣解释。
  河护颔首,而后施法欲逼出另一个魂魄,俄顷,他顿住,朝两人摇头叹息:“我,解不开这鳞片的封印。”
  宋一珣屏了呼吸,惊骇之下缓顿问:“怎,怎会?”
  河护面露遗憾,“鳞片与两个魂魄相嵌合,我不敢贸然动手。”
  宋一珣感到浑身血液冷了下去,几乎要站不稳。
  “我送他回雾松岭,向宗珏神君禀明事情经过,或有转机。”
  “只,只能如此吗?”
  回应宋一珣的只有沉默跟雨声。
  良久,他说:“我陪同河护大人一齐去,再向宗珏神君请罚。”
  “罚?”
  “罚什么?宗珏神君没有理由罚你,但我劝你还是别去碍眼,我会向宗珏神君禀明白净幽是被妖物暗算,不至于重罚。顶多面壁思过百年。”河护特意补充后半句,其实他也不知宗珏神君会怎样处罚白净幽,然白净幽有个好师父这件事他多少有所耳闻。思虑片刻,河护又说:
  “他离开你不会死,留在你身边才会。”
  “知晓该如何作抉择吧。”
  不知道。
  宋一珣坊瀌让人当头一棒,脑海骤然空白,他不知道也不要知道。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