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宋一珣逃也似的冲进电梯, 直至门合上,他才勉强稳住慌乱的心, 强撑着进门。
世界阒然,唯闻急促狂乱的心跳。
他靠着门板颓唐滑坐在地,双臂圈住膝头,脑海里满是白净幽方才欣喜转为惊愕悲恸的神情,他想问小狼崽是否有好好吃饭休息,以及为什么大晚上还不回去, 但话到嘴边却又没勇气说出口。
没见白净幽前,他轻狂地以为这副皮囊已刀枪不入,所有决定都一锤定音, 然而四目相对的霎那, 无需任何言语, 仅一个流转的眼神,他便功亏一篑知道自己做不到完全放下。说来也讽刺,他明明白日里才说过再见。
可此刻一切都化作泡沫,纷飞着嘲笑他耽溺情爱,鄙夷他怯懦又虚伪,深爱又反复忖度。
宋一珣仰起脑袋, 面容苍白,热泪悄然划过脸庞,他在地上呆坐,猜测小狼崽前些日子大概是来找自己,而不是偶然路过。良久,窗外光一盏盏熄灭,宋一珣搓着面颊起身,像被抽去灵魂的傀儡, 仅由几根傀儡线操纵,其中一根还断裂,为保持平衡,不得不随时做好再斩断已预定好的那一根傀儡线的准备。
白净幽从公寓离开便搭车回蓝星湾,特意隔了几分钟才从窗户溜出,他照例去炼蛊场,门童冲他躬身行礼后放行。
他并未进地下室,而是坐在大厅等傀儡妖把人叫来。十分钟后,身著真丝睡衣的中年男人带着笑容前来,他挥手示意佣人去热牛奶。
“怎么,深夜找我,是又有蛊即将成功了?”因白净幽帮他在短时间内炼制出顶级战力的蛊,他当下颇有耐心问,语气也和善。
岂料白净幽却不说话,幽蓝双眸似盯猎物般死死盯着他,那含煞的眼神让他不觉发憷,毕竟对方可是神明,灵力鼎盛之际尚且不是恶神的对手,现下灵力受损更不能与白净幽硬碰硬。何况,这是他瞧上的躯壳,破损了可不好。
他试探发问:“哪个不长眼的惹到你了?你说,我亲自教训。”
“那天你说过什么?”
让白净幽一问,男人满头雾水,心下百转迅速思索这些天在他面前说过的话,确定并无不妥才摇头。
哪料台几对面的白净幽突然暴起,似被激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紧男人衣领,将其生生提起。
一旁的傀儡妖见怪不怪,眼观鼻、盯脚尖,大气也不敢出,他们不能贸然出手,因为不仅会当场被自家老大训,还会让白净幽扁一顿,唯有沉默才能避免被城门失的火殃及。
“你不是信誓旦旦说宋一珣不会有事吗,怎么他此次是负伤回来的?!”而且伤似没痊愈,气息也弱下去不少,甚至再度喝起了药膳,回想起宋一珣手上的袋子,白净幽怒意横生,恨不得将手中妖就地扒皮。
他旋即将人狠狠掼到地上,厉声质问:“如果当时不是你阻拦,他怎会受伤!”
变故来得突然,一众傀儡妖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两人已扭打在一起。白净幽人高马大,占据上风,拳风密集打得男人只能曲臂格挡若密雨落下的拳头。
“你疯了!?”男人借着拳头落下的间隙大喝,他好歹也是历经弑神浩劫的妖,岂能容这么个年轻神明将脸面扯下当众糟践,因而心直快语。
一众傀儡妖见状,忙上前想拉开两人,然还没靠近就让白净幽一个回眸龇牙吓回去。
“退下,免得贻人口实说我以众欺寡。”男人厉声呵斥,生生接住白净幽重重砸下来的拳,狠踹其肋骨,挥拳冲他面颊砸去。
他笃信白净幽不会也不敢杀自己,除非他不想救宋一珣。找到软肋,男人丝毫不客气,拳拳到肉,出言直戳白净幽心窝。
白净幽捏紧拳头,毫无章法地猛力往对方身上招呼,昔日积累的怨气苦闷在此刻尽数宣泄。
同样酣战的还有在宝龙街跳入江中的叶景韫。
他原计划走为上策,至于林咎,若是追上来便引到对面设伏的公园里一举歼灭,若对方胆怂逃走,那就等待下次机会。谁料想林咎不仅追上来,还在水中与他交手。
叶景韫屏住呼吸,手中符纸冲身后的林咎射/去,符纸极速化作金色短刃,密网似的压向林咎。
水面霎时泛起阵阵金光。
林咎眯缝着眼,碎片擦着面颊、身体而过留下道道血痕,他本打算将叶景韫生擒回去领赏,奈何对方一心求死,“成全你!”他遽然化为万千明镜碎块,在漆黑江水中截断叶景韫八方退路。
立时,叶景韫被困在镜面里,周遭全是自己的身影,点点金光闪烁着,蓦地,他瞳孔骤缩,只见那金光坊瀌箭矢盖来。
叶景韫闪躲不开,被迫与之硬碰硬,耳畔是金光射/过短刃留下的闷响,芒芒金光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强压来,光晃得他睁不开眼只得本能抬臂遮挡,光影交错的瞬息,林咎已到身前。叶景韫不备,心口重重挨了一脚,他反应极快,反手抓住对方脚踝,短刃在手中翻转旋即扎向那脚踝。
林咎顿时面色煞白,咬牙猛地踹开人。金光骤亮,叶景韫眼前立刻白茫茫一片,他急忙闭眼双臂护在胸膛前,待金光散去,倏地睁眼挥动手中匕首朝黑影刺去。
惨叫声传来,黑影一溜烟窜到最下方的镜面处蜷缩成团,瑟瑟发抖,它原想趁乱坐收渔翁之利,顺道为适才命丧除妖师之手的伙伴报仇,却没料到后面跟着跳入江中的妖实在厉害,它也被吸入镜面圈中,见除妖师被压制遂偷袭,不曾想让对方逮个正着还负了伤。
林咎瞥了眼厉鬼,一哂,暗骂废物,随即再次狼扑到叶景韫跟前,他不发一言恨恨拽住对方手腕直接过肩摔。凡人在水中待不了多久,他不欲再浪费时间,盘算将其溺亡吃掉,补充体力也不错。
“哗啦——”
明镜牢笼轰然碎裂。
叶景韫再度被置于水中,他不纠缠卯足劲儿浮出水面呼吸,但下一瞬又叫人扯入水中,猝不及防地灌了一大口水。
林咎显然要置他于死地,不给他半点还手的空隙,禁锢着他仰面沉入水底。
光亮愈渐暗淡,呼吸更加困难。
叶景韫被林咎像膏药猴般死死缠住,体力正一点点消耗,他深知沉入底的后果,手腕翻转使出浑身力气握住短刃划开林咎的手,也顾不上呛的好几口水。
林咎倏然松手,化成无数明镜碎片。叶景韫不敢松懈,往光亮游去,眼见就要冲破水面,明镜碎片陡然从后方袭来。
太近了——
叶景韫压根来不及也找不到地方作掩护,他心一横祭符纸召符剑,浑身裹满符箓的剑横档在胸前,抵住数万锋利明镜碎片。
渐渐,叶景韫力不从心,眼眸黯淡,他思忖须臾,握住剑柄挥向那些碎片。符剑与明镜相撞瞬然掀翻一切,江水倏尔翻涌。
符剑脱手,叶景韫齿间咬不住任由腥甜冲上口腔,呕了一大口血,他身体随着翻腾江水被推远。
周遭阒然,视线暗下来,叶景韫再也控制不住下沉趋势,他仰面看亮光愈加微弱,鲜血从他口中流出让江水带走。
方才召出符剑对付林咎的同时也向岸上人发出求救信号,可这也耗费他仅存的体力,他现在连抬手都做不到,遑论自救,也不知能不能撑到白星一他们寻来。他脑海中像放映电影般过着此前的回忆,数日前的那抹水蓝色闯了进来,他以为这是幻觉,不由得笑笑:
“若真是神明大人就好了,也不枉昔日虔诚叩拜以及供的白芍药。”
另一边,林咎被符剑所伤,忍着痛想去了结叶景韫,刚一出手,发觉大事不妙遂逃之夭夭。
叶景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后感到自己正在被江水越推越远,眼前的水蓝色却未曾消失反倒愈加清晰,他本能向那人伸手求救,对方攥住他手掌游到他身边,搂住他一齐往上游。
不是幻觉!
两人浮出水面的一瞬,叶景韫面露喜色,终日的供奉于此刻当真换来了神明。
劫后余生的叶景韫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他小心翼翼抓住神明手臂,将自己全然交由对方往岸边游去。
月晖洒在江面,波光粼粼,他心如擂鼓,心底亦跟着荡起阵阵涟漪,随之晶莹若绸缎的水面飘摇。
从蛊场回来后白净幽沉默不语趴在窗沿。
“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久于人世吗,现在说这些是为自诩清高,与我划清界限?划得清吗?我们都一样卑鄙,是同路人。未达目的不罢休。”
男人哈哈大笑夹杂薄讽的话将白净幽从乱如麻的思绪中扯回,他这会儿才感到面颊火辣辣的疼。
他最初只知宋一珣天生羸弱,并不知不久于人世之事,而现在他都知道了,所以才不惜与妖物合作,他抬头望着月亮,暗忖对方当时提分手是否也有不久于人世的缘故。
会有吗?
白净幽脑海浮现宋一珣匆匆逃离的模样,心中抱有丝期待翻身望向窗外明月,近几日是不能踏出房门了,得找个借口让阿姨不必过来做饭,好叫宋一珣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