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向从天居高临下,双手别在身后,冷漠而傲慢,“你们父女不知好歹,这是应得的下场!”
“就算你是天子,也不能无故杀人!”
“你想知道理由?杨仲清抗旨不遵,辱骂君王,这就是一条死罪!”
杨晞继续争辩,“抗的什么旨?是要抢夺别人养育二十多年的女儿,想要把别人的妻子从坟墓里挖出来当皇后的旨吗?”
“你……”被杨晞猜中,向从天顿时气急败坏。
他召见杨仲清的确是为了胁迫他与杨晞断绝父女关系并否认与章嫣的夫妻关系。
杨仲清为家中第二子,当年违背父母之命娶罪臣之后章嫣,气得杨父与其断绝关系,故二人婚典办得十分简陋,只邀请了三五好友。夫妻成亲两年后章嫣怀过一个孩子,可不慎滑了胎,从此二人再无子嗣。如此状况,若杨仲清现在否认与章嫣这段关系,也可为人信服。向从天追封章嫣为后,便少了礼节之约束。
可杨仲清偏偏和杨晞一样,软硬不吃,非但拒绝了向从天的威逼利诱,还怒骂他不知廉耻,不配做天子。向从天一怒之下命人将杨仲清拖出去廷杖五十。他并非一定要取杨仲清性命,奈何杨仲清身子骨弱,刚打完五十杖就断气了。
不知好歹的老骨头,死了也就死了!
“如果君命的确如此,那错的不是我爹,而是你!”杨晞又怒斥道。
“放肆!敢这么跟朕说话,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杨晞眼中是麻木和无畏,目无焦点地盯着前方,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你要杀便杀。你以为杀了我爹我就会屈服?休想,否则我爹就白死了!”
向从天瞪着她,气得涨红脸,想再说些什么,又咬紧了牙关,将怒火强压下去。她怕自己一怒之下失了理智,真的开口处死了她。
且不说留着杨晞性命能安抚秦扬,使他死心塌地为大晋卖命,就连他自己也不忍杀了她。毕竟杨晞是他和心爱的女人的骨肉,曾为他效力过多年,助他登上帝位。纵使父女间只剩针锋相对,他亦尚存爱女之心。
于是他命侍卫抬走杨仲清的尸体,和杨晞一起遣送回府。
杨家上下陷入了极大的悲痛中,府上铺满白色,主仆皆白衣缟素。
在杨仲清停灵期间,杨晞几乎日夜穿着孝服跪在灵堂前。白天接待前来吊唁的亲戚、客人,夜晚也守在灵前。樱雪和管家夫妇多次劝她歇息,她也只是靠在棺材边上小憩,一刻也不愿离开杨仲清。
樱雪只好为她披上毛毯,以免着了风寒。
杨仲清兄妹三人,长兄在十几年前已过世,也正是长兄过世,其父才逐渐接纳了杨晞母女,与杨仲清重新修复了关系。
如今兄妹三人皆已身故,长房留下三子二女,杨仲清只有杨晞一个毫无血亲关系的养女,子嗣单薄。所以长房除了出嫁的二女,三子皆到杨府帮着料理丧事。
深冬酷寒,杨晞在灵堂前守了五日五夜,疲劳加上寒冷,终究还是病倒了,这夜喝过药后不得不回房歇上一会。
醒来后已是三更,趁樱雪未发现,她穿上鹤氅又去往灵堂。
沿着长廊穿过重重后院,往前一转角便到灵堂,刚走到拐角处,杨晞便听到三位堂兄的谈话声。
“若不是她们母女,二叔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杨晞听出,那是二哥的声音。
偷听人说话无礼,可她的脚步还是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只听见三哥接话道:“是呀,二叔天赋极好,医术造诣比我们爹要高出许多,只可惜到死也没能留下一个子嗣。”
二哥又不甘地说:“要是二叔当初肯听祖父的话就好了!你说……那杨晞又不是亲生女儿,二叔为了她得罪皇帝,连性命都赔上,值得吗?”
他语气有些激动,一直保持沉默的大哥及时劝道:“小声点!”
大哥年过三旬,性格与声音一样沉稳老成。
二哥赶紧压低了声线,露出恐惧之色,“你们说,接下来皇帝会不会找上我们,拿我们家要挟杨晞?”
三哥面色惊惶,“惨了,极有可能!”
“那怎么办”二哥道,看向正在思索的大哥,“大哥你说句话呀?连二叔死了都不见她离开杨家,她还会在意我们弟兄三人的性命吗?”
思索良久,大哥才道:“等二叔出殡以后,我找机会跟她聊聊吧!二叔的死她也没料到,所以未必会对我们见死不救。”
三哥又道:“只要她肯与我们杨家断了关系,去做她的公主我就谢天谢地了!”
杨晞静静地听完此番对话,心情如坠入了寒潭。
长房三子皆承祖业行医,除了第三子在外开设医馆,其余两人都在尚药局当御医。他们与她一样自小学杨家祖训,对患者不问贵贱,对事物明辨是非。故而这三位堂兄虽算不上大善之人,可也未沾染奸、妒、贪、恶之恶俗。
他们这么说不过是从自身立场出发,害怕受连累也只是世人固有的弱点罢了。
但理解归理解,杨晞仍是忍不住心酸难过。杨仲清走后,杨氏族人彻底把她当作外人,她在汴京再也没有依靠了。而且堂兄们说得也没错,杨仲清又不是她亲生父亲,却为她死了。
她参与帮助向从天登上帝位,为虎作伥,既害了自己,又害死了她爹,这个罪她要怎么赎得起?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为免被三个堂兄听到动静,她捂着嘴疾步离开了此地。
回到房内一关上门就痛哭出声,背靠着门,身体逐渐瘫软,最后跌坐在地上。
拿出戴在腰间的玉璜,紧紧捧在手心,泪水一颗一颗地落在上面。
如今这块玉璜是她唯一能汲取力量的地方了。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好想你,阿宁,阿宁……”
第194章晋军南下受挫折
◎洛蔚宁的兵与其他队伍的敌军不一样◎
远在淮东路的洛蔚宁忽然从梦中惊醒,感到胸口莫名地发闷,便深呼吸了口气。困意全无,于是她起身穿上裾袍,摸黑走出了军营。
现下军队正处于桃州以南三百余里一个叫东江县的地方,这个东江县正是淮清江东面支流的起源地,遂因此得名。
洛蔚宁领兵从西面赶到的时候,桃州已落入敌军手里,她只好守着东江县,并在支流沿岸布防,以江流天险为屏障挡住敌人。一个月来,秦扬多次发起进攻都被她击退,不仅损失惨重,还被整得人困马乏,士气疲软。
战局稳定了下来,士兵们才得以轮番休息。
刚下了一场雪,地面铺着薄薄的雪,天气甚为寒冷。
洛蔚宁走出营房,外面灯火通明却十分寂静,只有巡营士兵路过的细碎脚步声。她立在院中,仰望着天上的月光,尽管因下雪昏暗不明,但仍可看清圆圆的轮廓。
她想起今日已是腊月十五了,不知远在汴京的杨晞怎样了?
长久忙于作战,她许久没出现过如此强烈的思念了,强烈到从梦中闷醒,再也睡不回去。
这时候,穿着作战盔甲的谢摇云握着红缨枪,带着两名随从经过帅营前,看到洛蔚宁怅然若失地仰望月亮,她停住了脚步。
“洛将军!”
洛蔚宁回过神来,看到谢摇云等人就站在院子门口。
“摇云。”
谢摇云径直穿过院门,走到洛蔚宁身边。
“今夜江边情况怎样了?”洛蔚宁问。
“没什么动静,看来敌军是被打怕了。加上今日十五,有月光,太显眼了不敢来打吧!”
显然,谢摇云是刚从江边巡察回来。
“那就好。”
“这么晚了,天气又冷,将军为何还不睡,难不成……”
谢摇云的性格随了长相,清清冷冷的,素来少言,也不爱说笑话议是非。但入军那么久,也从柳澈、孟樾和那些旧女兵的谈话中了解到,洛将军有一妻子和妹妹还在汴京。而更凄惨的是,洛将军妻子的父亲正是汴京朝廷的实际掌权人晋王向从天。也就是说她们夫妻二人如今身处敌对阵营,无论哪方朝廷最后得胜,二人都难两全。故而洛将军心底一直惦记着妻子和妹妹,唯有将她们从汴京救出,打起仗来才无后顾之忧。
她想问“难不成想念妻子了?”又怕说错话惹洛蔚宁更伤心,遂收住了话头。
洛蔚宁笑笑说:“睡醒了,出来走在。既然这样,不如你回军营休息,我去江边巡察?”
反正她也睡不回去了,不如替谢摇云巡江,好让对方睡个好觉补充精力。
谢摇云推拒了几次,最终还是被洛蔚宁说服了。
另一面,就在秦扬对东江县一带久攻不下,士气十分低迷之际,晋王称帝的消息和军将们的册封圣旨同时抵达军营。
秦扬升迁为大晋的兵马元帅和枢密使,军队诸将领也有升迁与奖赏,而普通士兵则是酒肉和赏钱。
霎时间,军营喜气盈盈,士兵气势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