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杨仲清惋惜而悲凉,含着泪摇头喟叹,“从敏儿随军出征就料到有这结果了。秦帅和秦扬各为其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无论谁死了,她都难以承受。秦帅尽忠而亡,你姑母在丈夫和儿子这两难境地,果然还是用了那把衡量是非的尺!”
  “姑丈和姑母,好一对忠烈正直伉俪,真是可惜了。”杨晞叹息之余,又问,“那姑丈一死,前线怎样了?”
  “据说秦扬攻下了庞州后,大军势如破竹,太子已经吓得又往南逃了。你姑丈是禁军主帅,他一死,士气大衰,人人自危。宫里的人都议论,你父亲很快就要统一天下了。”
  说完,杨仲清无奈地叹气。
  杨晞也怔住了。
  难道所有的预言都出错了?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这天道还抵不过人的残暴野心,赵氏江山大厦将倾,这天下注定会落入向从天手中?那她的阿宁再继续抵抗下去就是螳臂当车,逆天而为?
  第192章向从天篡位称帝
  ◎向从天登上大宝,定国号为晋◎
  向从天得见秦渡首级,确信其已殁,高兴得夜里在晋王府设宴,邀请重臣来一起饮酒同乐。
  赵珙朝廷里能打仗的士兵基本只有当初秦渡带出去的那批禁军。除却赵珙,秦渡便是军队的主心骨,人心之向。他的死对于赵珙朝廷来说就像房梁倒塌,如今只剩一片废墟,只需清理清理,整个天下就落入他向从天手中。
  接下来的日子,南方前线接连传回捷报,秦扬已攻下了半个淮东路,叛军毫无招架之力,赵珙急得逃了一城又一城,别提多狼狈!
  作为一方朝廷首领,面对敌人只会弃城逃跑,如此胆小无能,士兵知道后又怎么有力再战?汴京朝廷众臣皆以为其气数已尽,于是有谄媚者提议向从天称帝。此言正中向从天下怀,不久他便召了七八名亲信到晋王府商讨此事。
  宴会上众人喝过三巡酒,歌舞伎人陆续退场。一名年过四十,身着红色公服的男人笑盈盈地道:“如今秦扬将军捷报连连,就快要占据整个两淮了,再加上秦渡已死,叛军也是离末日不远了。晋王劝退顺军,护住了汴京,现在又平定赵珙之乱,功劳可比大禹治水,可以为天下君,诸位说对不对呀?”
  此人便是首先提议向从天称帝的礼部侍郎,他深知向从天设宴的用意,于是又顺势献媚,半认真半开玩笑地替主子问了出来。
  此话一出,在场的官员都惊讶得不敢出声,纷纷把目光投向向从天。
  向从天佯装一副醉态,半倚在榻子靠背,醉眼惺忪,不怒反笑。
  被他扫视了一圈,官员们顿时反应过来了,于是陆续有人跟着谄媚,称赞向从天为大周为百姓付出的功劳,当今天子年幼,难以稳固人心。若他称帝,既是顺应天命,又是顺应民心。
  向从天假意谦虚拒绝。
  然而其中不乏有异议。
  多年来与向从天交好,一直唯他马首是瞻的枢密使吴焕却冷静地道:“大伙都喝醉了,在这说诨话。且不说南方几路尚未平定,北方诸路虽消停了下来,可稳住那些地方仍需赵氏皇室,老朽以为此事还是等彻底平定南方再议为好。”
  有了吴焕起头,持同样想法的向恒也鼓着勇气道:“吴大人所言极是,诸位就莫要打趣我父王了。”
  向从天的脸色骤然沉下,即便吴焕言之有理,但他心里仍很不是滋味。
  宴会不欢而散,向从天却始终惦记着称帝事宜,没过多久就撤掉了吴焕枢密使一职,改赋位高而无决议权的闲职。而那位首先提议他称帝的礼部侍郎迁礼部尚书,原礼部尚书则调进了枢密院。
  向恒得知,当晚回到晋王府便心急火燎地去书房找向从天。
  “父王。”
  书房两边的铜灯上燃着明亮的火光,只见向从天坐在书案前批阅文书,闻声抬头看去。瞧见向恒脸上浮现急切的神色,就料到他的来意。
  气定神闲地将毛笔搁置到笔架上,冷道:“你想说什么?”
  向恒犹豫片刻,“吴焕吴大人为人忠直,且熟悉军务,颇有才干,父亲为何突然把他从枢密院调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我的用意就罢了,连你也不清楚吗?还是故意装不明白?”
  向从天打量的眼神看似冷静,实际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穿透空气,悬在向恒的额头前,令向恒不敢抬头直视。
  “吴焕的确忠直,但忠的是赵家还是我们向家,你可又知道?”
  向恒不解,从他父亲未出廷到现在,吴焕一直站在他父亲这边,助他父亲重新入朝直到掌控大权,无论怀疑谁都不应该怀疑吴焕的。
  “孩儿愚钝,请父亲明示。”
  向从天道:“父亲当初与吴焕结党,从来没透露过真正的目的。他就跟你,跟你妹妹,跟秦渡一样,都是走到那一步才看清楚。只不过你和吴焕不像你妹妹和秦渡一样顽固不化。你我是父子,血浓于水,父亲固然相信你。只是吴焕……究竟安的什么心,着实不敢掉以轻心。”
  向恒辩解:“当日在福宁宫的一切,吴大人可也在场参与,除了效忠父亲他别无退路,孩儿相信吴大人不会如此愚蠢背叛您的。”
  “本来我也不信,可他的确是满朝重臣里唯一维护赵家江山的。”向从天边说,边捏着手珠思索。
  “孩儿反而觉得吴大人才是真正为父亲着想,如今天下未稳定,贸然改立怕会引起更大的动荡。”
  向从天见儿子百般维护吴焕,耐心快要耗尽,生气地哼出一声。
  “北方有强大的顺军替我们稳住局面,而南方的赵珙大势已去,父亲很快就要一统天下,有什么可怕的?吴焕分明存心保存赵氏。如今我的想法已暴露给他,怕是留不得他了。”
  顿时,向恒吓得双膝跪下,拱手力劝,“父亲,万万不可!吴大人尽心为您效力,这么做会失了人心的!”
  “愚蠢!”向从天气得从椅子上站起,同时一甩衣摆,“识人不清,胆小怕事,将来如何做一国储君?不尽早除掉此人,日后咱父子俩就要被他除掉!”
  向从天本还想留住吴焕的性命多观察些时日,正是见了向恒对他百般信任,唯恐儿子日后受他蒙骗,他干脆果断杀了以绝后患。
  向恒望着向从天脸上不安的表情和浑身散发的暴戾气息,忽然觉得陌生又可怖。难怪世人都道,一个人坐得越高,身边敢信任的人就越少,猜忌心也变得越来越重,最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从古至今,父子互相猜忌,互相残杀的事情就数不胜数,眼下最近的例子就有秦氏父子。趁着向从天未猜忌到自己身上,向恒连忙转了态度,俯首道:“父亲教训得是,孩儿愚钝了,还是父亲果断明智。”
  ……
  没过几日,吴焕于府中夜饮,酒后失足坠入池塘而死的消息传出。向从天装作悲痛万分,以幼帝之名追封其为县公,并亲自到灵前吊唁。对此,朝中高官皆心照不宣。
  接下来一个月内,礼部尚书以幼帝之名拟退位书禅位于向从天,众臣亦跪地附议,再无一人敢反对。
  向从天效仿魏文帝,三次拒绝,第四次方同意。
  幼帝被逼禅位后,与太后一并从后宫迁至大内西北角一处宫苑,名为享受新帝侍奉,实质遭受监视软禁,不得擅自出入,一言一行更要小心谨慎,每日过得战战兢兢。
  另一边,向从天登上大宝,定国号为晋,改元天德,然后大赦天下,给有从龙之功的官员加官进爵。
  他迅速册立向恒为太子以巩固皇室;提拔郑铭为兵部尚书兼禁军殿前司都指挥使,加封国公衔;又提秦扬为天下兵马元帅兼枢密使,加封县公衔,命重臣持册封圣旨和犒赏三军的财宝送去前线。
  朝中不乏有官吏不满向从天谋朝篡位,不敢上表弹劾,只好提出辞官。一时间,数十名官吏形成辞官潮,向从天勃然大怒,命人处死了带头的五人,其余人吓得不敢再请,安分回到任上。
  这日午后,在为善堂坐诊的杨晞接到皇帝传召,只好坐上宫人备好的马车,到了大内,跟着内侍都知来到垂拱殿门外。
  内侍都知稍微提高嗓门,“官家……”
  晋承周制,故仍称皇帝为官家。
  内侍都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杨晞,若称“杨御医之女”,定会触逆龙鳞,以新帝狠厉的性子,他这颗脑袋可悬了。若称“公主”似乎也欠妥当,毕竟尚未册封。
  于是只好道,“人带到了。”
  殿内传出慵懒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杨晞看了一眼内侍都知请她入内的姿态,惴惴不安地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慢慢朝殿中央走去。
  自打向从天弑君当上摄政王后,她就再未去昏定晨省。也就是父女关系破裂后,两人将近有一年没见了。
  再次见面,她的亲生父亲身着明黄色龙纹袍,发上束着金冠,坐在垂拱殿上的龙椅,身体侧向右边,右肘撑在龙椅扶手,手扶额浅眠,看起来就像一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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