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只见坐在车前梁,手持马鞭,牵着缰绳操纵马匹的人是穿着一袭朴素布衣,作男儿装扮的黄月。身后隔着车帘的车厢里,洛蔚宁盘腿而坐,双手置于两膝盖上,正在闭目打坐。她呼吸沉重,眉目紧锁,脑海里全是那日在汴京城北门外所看到的杨晞为难民施粥的身影,她的身子瘦弱而单薄了,挂着笑容的脸一半是憔悴,一半是悲伤。
  她一直在想,如果那天她们能互相瞧上一眼,对杨晞来说或许好很多,就不至于使她如此揪心了。她悔恨无比,恨自己愚蠢不早点把握时机,要是她看到杨晞那一刻就冲到队伍前头,赶在秦扬到来之前见上一面那该多好,她怎么偏偏死脑筋非要从后面排队。她以为迟早能见到,她以为……
  “咳!”
  洛蔚宁想得脑子快要炸开,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同时睁开双眸,面露痛苦之色。
  坐在她面前的柳澈平静地看着她,“心神又飘到杨晞身上了吧?”
  那晚她在客栈对洛蔚宁一番训斥,洛蔚宁冷静了下来,又看到至清真人的锦囊良言,终于打消了进城见杨晞的执念。第二天还承认了自己当日与秦扬交战,确实畏战,内心一味在逼自己打赢,这样就可以回汴京与杨晞团聚,心思根本就不在战场上。
  她还想起她在晋城被褫夺兵权后就出现了这种情况,脑子里总是闯入许多念头,常常导致手头上的事情处理不好。她问柳澈要怎么克服这种情况,恢复以前的状态。
  于是柳澈就让她试试自己每日都在坚持的打坐,佛家唤作坐禅。
  现在是洛蔚宁第二次练习打坐,还不到半刻钟她就烦躁起来了。柳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算了,慢慢来吧!”
  柳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物件,一只口袋敞开的锦囊、一张白色字条,瞥了眼纸条上的文字,脸上浮现一抹无奈的神色。
  “我们已经离开开封三日了,你再纠结此事,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既然天意如此,你务必耐着性子等。”
  洛蔚宁看了看她,伸手夺过那张纸条,纸条上下对折,捏在两指间,然后打开,上面赫然显现几个墨色大字:大业未竟,莫回头。
  “大业,何以为大业?”她呢喃道。
  柳澈反问:“你认为呢,反正不是这个时候,是吧?”
  “只要不回汴京,我就能改变巺子的宿命吗?”
  至清真人明明说锦囊里装着的是改变杨晞宿命的法子,为何只有寥寥一句话,还劝她莫要回头,她有些失望,究竟是何用意?
  柳澈猜测道:“我想……不是不回,只是还不到时候。其实至清真人早就把一切看穿了,她知道如今的你势单力薄,贸然进入汴京无异于羊入虎口,人没救出来,倒赔了性命。而等到大业已定之日,你手握重兵打回汴京,方是最佳的救人时机。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稳住心态,把心思放回当下的处境。助太子夺回江山,便是助你与巺子重逢。”
  洛蔚宁重重地舒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字条,重新对折好,然后望着柳澈道:“我明白了,这几日辛苦你了,柳澈。”
  柳澈微微弯唇,淡然地摇了摇头。
  而汴京之内的杨府,后院长廊上每日添了一道落寞的身影。
  杨晞本来决定在北门外连续施粥三日,头一天被秦扬派人守在左右,她错过了洛蔚宁,第二日她继续去,没想到不仅北门外布下重重禁军,粥棚里每隔三步就立着一名营长以上的将官,想来也是出自当初洛蔚宁带领出征的荡寇军,那些人熟悉洛蔚宁的面孔,故而洛蔚宁是不可能从难民队伍来见她的了。
  到了第三日她几乎失去了兴致,只是还抱着一线希望而亲临粥棚。秦扬的卑劣手段一如前两日,那日黄昏后,她便彻底的绝望了。尽管难受得心如刀绞,但还能勉强安慰自己,至少洛蔚宁是安全的,比起见一面,固然是她的性命重要。
  她斜靠在朱色的廊柱,想得怔怔出神。
  没有焦点的眼睛对着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夕阳下了山。有傍晚的风微微拂过,竟也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巺子。”
  杨仲清柔和夹杂着心疼的声音传来,杨晞的思绪终于从游离中回到现实,她站正身子,偏头看向身边的杨仲清。
  “爹,你回来了。”
  “听樱雪说,你都站在这里大半日了,水也没喝过一口。”
  “爹,我没事。”
  “唉!”杨仲清心疼地叹了一声, “孩子,你随爹学医多年,爹记得小时候就教过你的,凡事看得开,方能体态安康。你这个样子爹实在担心,可叹你已不是孩提,爹不能像从前一样骗你哄你听话了,一切只能靠你自个。”
  杨晞望见杨仲清的眼眶红了,含着泪光,顿时十分内疚,赶紧道:“爹,你不用担心,女儿身体无碍。等过了这几日,我想通了自然就好了。”
  杨仲清放心颔首,“其实呀,阿宁还活在人世,这已经是足够好的消息了。”
  “嗯,爹说得没错。”
  杨晞一直都明白这点,只是难以控制期盼重逢而又落空的难过。现在听杨仲清再次强调,她的心情仿佛穿破了一层迷雾,骤然间变得清明而放松。
  第181章秦扬含恨表情意
  ◎至于归顺晋王,也只是为了娶你◎
  隔天,杨晞终于又踏出杨府,一如既往地有向从天的爪牙跟随。
  马车停在成德公主府外,杨晞立在车侧,双手端在腹前,久久等候着。
  自先帝驾崩以后,公主府的内侍基本换了一遍,凡来求见公主者先由内侍总管禀告,杨晞失去了当初随进随出公主府的待遇。
  几个月来,这些变化杨晞已然习惯,毕竟这段日子她并非头一回登门公主府,而是第四回了,前三次赵淑瑞都拒绝会面。这次她想把洛蔚宁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她,于是再次尝试拜访,本以为继续坐冷板凳,但赵淑瑞仿佛有所感知似的,不过多久就召她入府了。
  新任公主府内侍总管是一名中年宦官,乃向党人,面目阴柔,做事稳妥,但从眼神里不难看出,是个城府颇深的人。一路上他半句废话不多说,开口就是探听杨晞到公主府的缘由,杨晞也就含糊回应几句。
  来到府中的园林,踏在石板路上,一边是一排翠绿的梅树,另一边是鲜艳夺目,开得正盛的各种花儿。明明一派生机,气氛却是死寂。
  走到园中那间赵淑瑞专门用来写文作画的木屋外,内侍总管先禀告。
  只听闻里面传出冷淡的话音,“进来吧!”
  内侍总管作了个请的姿势,杨晞跨过门槛踏进屋,随后房门就被阖上,她不由得在心里暗嘲父亲的虚伪,都把整个公主府的人换了一遍了,又何必装模作样,以为她会因此相信她们的谈话不被偷听?
  透过竹帘,杨晞隐约瞧见赵淑瑞端坐在窗边的案前,手里照常挥毫泼墨。
  她福身道:“民女杨晞见过成德公主。”
  竹帘另一头,赵淑瑞低头作画,书案上是一幅墨画,尚且只有黑白色,画中是月圆之夜下,一名头戴方巾的“公子”站在繁花满枝的梅树下,他仰着头,抬起手正在采摘花瓣。
  杨晞话音刚落,赵淑瑞的毛笔尖刚好落在画中那个采摘梅花的“公子”的指尖上,画下最后一笔,然后将毛笔搁在笔架,怜惜的目光在画中“公子”的身上流连片刻,纤纤玉手拿起压尺压在纸张留白处,随后才站起来,掀开竹帘走向杨晞。
  看着对方低垂着脸,依然福身的动作,她露出一抹轻笑,道:“晋王郡主的大礼,我这个没落公主可受不了。你快起来吧,过不了多久,恐怕就得是我向您这位公主施礼了。”
  语气带笑,笑里又藏着一根根利针,通过每一个字狠狠扎进杨晞心里。几个月不见赵淑瑞,经历大变故,杨晞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能坦然接受赵淑瑞的仇视与冷漠,没想到她高估自己了,几句话,绵里藏针,什么“晋王郡主”什么“您这位公主”,精巧地戳到她心里最忌惮的地方,痛得她身体一颤。
  她倒抽了口气,努力冷静下来,又道:“公主您永远是公主,民女姓杨,不敢僭越!”
  赵淑瑞身着缟素,仍在为赵建戴孝中,一边在杨晞身边逡巡,一边冷笑着睥睨她。
  “姓杨?不知你与向从天、向恒害死我父皇的那晚,可有记得自己姓杨,记得自己是杨御医,世食周禄?”
  赵淑瑞的面容愈发狠厉,质问的声音带着泪与恨。杨晞听罢,痛得泪意上涌,浑身战栗不止,只好紧紧咬着后槽牙。
  看着杨晞浑身发颤,强忍泪水的模样,赵淑瑞就有一种复仇的快感。这个自小玩到大的自己曾经当作闺中密友的人,瞒着她参与杀害她的父皇,背叛、谎言,令她既痛又恨。如今她有多难受,她就有多痛快!
  “我讨厌看到你这虚伪的样子,不过呀…也算你的拿手本领了。我真的很好奇,这十几年来,你表面与我交好,背地里谋划杀害我父皇,不露一丝痕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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