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高党扰乱朝纲,滥杀无辜,人尽皆知。我自小教育你亲近贤能,远离奸佞,你为何不听?”秦渡厉声质问。
秦扬眼眶涌上了湿润,忍耐了许久,咬牙切齿地道:“因为孩儿建功立业的路都让爹给堵住了!那洛蔚宁入军不如我久,武功也不如我,爹凭什么让她骑在孩儿头上?因为这样,就连表妹也喜欢上她了!”
秦渡一怔,扯着秦扬衣领的手松了一下。
秦扬乘机挣脱秦渡,嘴角扯起一抹冷笑,继续道:“我不会让你看扁的,不妨走着瞧,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我是对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秦渡忽然回过神来,边追上去边道:“你给我站住,从今天开始不得离家半步,直到你改过自身为止!”
他的手刚碰到秦扬的肩膀,对方竟反手握着,转过身与他对打了两招。秦渡始料未及,被他击退开来就没再还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是第一次,他的儿子竟对自己出手。
秦扬道:“孩儿长大了,不再是活在爹羽翼下任由操控的傀儡了。”
“你……”
杨敏不愿意看到父子反目,急道:“扬儿,你怎么能这么跟你爹说话?”
秦扬看了一眼自小最疼爱自己的娘亲,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恢复冷漠,缓缓走到庭院中。这个院子是平日父子俩练枪的地方,两边有兵器架,摆着枪、剑、刀等武器。
秦扬站在兵器架前犹豫了片刻,然后拿起一杆枪,看着秦渡说:“我已二十有一,爹别再想操控我了,今日咱们父子就做个了结,我若打赢了爹,从此以后无论我投靠谁,做什么,爹都无权干涉!”
秦渡震撼地望着他,想了好久,却不得不接受。
于是从兵器架也拿起一杆枪,道:“好,你若打赢了我,我任你自由,但从此以后你是生是死,皆与我秦渡无关!”
话音刚落,秦扬便出□□向秦渡。秦渡眼疾手快,双手握着枪杆,横推而出,挡却了他的进攻。
庭院中,父子二人打得难分难解,枪杆颤动声、兵器碰撞声以及两人的厉喝声交织一片。杨敏站在长廊上,焦急得几乎要跺脚。
秦家祖传的秦氏枪法是大周数一数二的枪术,共三十式,秦渡为神卫军献出前二十式,后十式只传给了秦扬,秦扬练了将近十年,枪术早已不亚于秦渡。
两人打了半个时辰余,最终秦扬凭着年轻有力,灵活矫健的身体占了上风,挑掉了秦渡的枪,秦渡被击退了几步,大为震惊。
秦扬双手握杆绕了几圈,让秦渡眼花缭乱,他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就被对方的枪杆重重一杵,然后踉跄了两步。
他捂着胸口,一脚往后迈,稳住了身体。
秦扬适时住手,单手握枪杆,长身直立在秦渡面前,挑着下巴俯视他,傲然而冷漠。
“爹输了!”
他手一扬,稳稳地将红缨枪扔回兵器架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先是喊了一声“扬儿”,后赶紧过去搀扶着秦渡,“郎君,你怎么了?”
秦渡怔怔地道:“我老了,连儿子都教不动了!”
他捂着胸口,疾首蹙额,脸涨红了,突然“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
杨敏大惊,“郎君!郎君!来人,来人呐,快请大夫……”
赵建得知了洛蔚宁的女儿身,但为了维护公主声誉、皇室颜面,他勒令大理寺卿不得将这件事明面公开,三日内以抗旨之罪将洛蔚宁处斩了。
杨晞大清早起来,在家中便听闻了这个消息,吓得得差点昏了过去,所幸樱雪及时将她扶住。她让杨仲清代她向尚药局、太医局告了假,然后强撑着身子去了大理寺天牢。
大理寺天牢关押着重要犯人,素来是由禁军把守,由于事先有打点,杨晞提着一食盒,顺利进入了大牢。
她踏入天牢大门,沿着台阶往下走,看到李家兄弟,李家兄弟识趣地离开了。
大牢空荡荡的,只有洛蔚宁一人,她被圈在间隔的铁杆内,背对牢门,挺直腰背而坐,从容不迫的样子。那穿着囚服的单薄背影,还有缠满白布的十指,都如一道道利刃,深深刺痛了杨晞。
杨晞顿时鼻头发酸,眼眶漫上了泪水。她慢慢走到铁杆前,蹲了下来,放下食盒,看了洛蔚宁好一会,始终不见她有任何反应。
“阿宁。”杨晞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仿佛洛蔚宁是个陶瓷人偶,她的语气再重些便要碎掉。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洛蔚宁浑身上下,仍是不争气地为之发烫。
不是已经料到了她会来,且决定好要放下这个人了吗?
“阿宁,是谁对你用的刑,你告诉我。”杨晞的话音都带了哭腔。
“不要惺惺作态了,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洛蔚宁冷硬地道。
杨晞丝毫不介意洛蔚宁的凶狠与冷漠,继续温和地道:“我带了些食物来,你过来吃点吧?”
说着她掀开了食盒,里面有一碗白花花的米饭和丰盛的菜肴,还有两串烤鱼。
“有你最爱吃的烤鱼。”
“我一个将死之人,杨医官可否让我清静两天?”洛蔚宁不耐烦了起来。
她还嫌伤她不够,要来这里落井下石一番吗?
“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阿宁!”杨晞终究忍不住,泪水如断线珠子扑簌簌落下。
洛蔚宁疲惫了,不想再理会。杨晞仍是边哭边道:“你现在改口还来得及的,公主会帮你的,你为何一点机会都不要了?阿宁,你转过身看着我呀!”
洛蔚宁依然无动于衷,仰面叹了口气,一闭眼,两行泪水滑落下来。
被一而再再三的冷遇,杨晞急得耐性耗光,把连日来积压的怨怼都发泄出来,质问她:“你为什么就这么固执,我让你逃,你不逃;我让你尚公主,你不愿意,把所有能活下去的路都堵死了,你让我怎么救你?你若是恨我,出狱以后将我千刀万剐了可不是更好吗?”
洛蔚宁听着杨晞愈发抬高的声音,疯掉似的发出一连串的质问,像是对她有千般怨恨。她冷笑一声,心想,她有什么资格责怪她?
她终于按捺不住,激动地转过身,泪眼澄澈地盯着杨晞,反问道:“还来得及?不是你们为了自保,让秦帅入宫揭发了我的身份吗,还能怎么改口?”
杨晞顿时怔住了,秦渡在赵建面前揭发了洛蔚宁,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很快她又明白过来了,不是向从天做的又能是谁?
“阿宁,不是我干的。”
洛蔚宁没兴趣深究是谁干的,反正她一心求死,也不在意了。继续道:“你如今又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吗?你说在你眼里,比起公主、比起你爹你父亲,我洛蔚宁什么都不算!从你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起,我对你的所有念想便都死去了!”
杨晞盯着洛蔚宁,痛得泪流不止,她想解释那都是为了让她死心,然后尚公主而说的气话,但喉咙却被哽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洛蔚宁静静看着她哭,然后用白纱缠绕的手,忍着疼痛拨开干草堆,颤抖着手将昨夜解下来的玉璜拿起来。
自己是个即将身赴刑场的人,就在今夜,她要了了这辈子的所有念想!
犹豫了片刻,道:“你只知道和公主九年的情谊,可不知道,有一个人,她念了你十年!”
泪光之下,杨晞的眸子升起些许诧异。然后,只见洛蔚宁朝她伸出手来,掌中呈出那块白如雪色,半弧形的玉。
杨晞难以置信地望着这半块玉,这是一块圆环玉分开的其中一半,另一半在自己身上。这半块玉是怎么弄丢的,她怎么可能忘了?
十年前她少不更事,随手将母亲所赠之玉接济了一个穷苦的小女孩,事后让母亲训斥了一番,母亲走后她更是对此遗憾不已。
没想到,她随手赠玉的人,竟恰巧是洛蔚宁!
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那块玉,细细凝视,玉色与她腰间佩戴的那块一样光亮,毫无缺陷,显然得到洛蔚宁的悉心保管。摸着上面母亲亲手雕刻的“巽子”两个娟秀的字。一瞬间,她的记忆仿佛回到了儿时,在那个偏远的烟瘴之地,一座简陋的门庭外,大门两边挂着白布、悬着两个白灯笼。当时才八岁的她伫立在门外,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破洞肮脏的衣衫,瘦小的脸还沾满泥尘的小女孩。
她将半块玉放在那小女孩手中,小女孩握紧了玉,朝她咧嘴一笑,那一笑,多么像曾经洛蔚宁望着她,那痴痴的笑容。
“这玉璜,当初我拿去当掉救了奶奶。因为想知道上面刻的是什么字,我去读书识字;为了赎回它,我替人砍柴,给大户人家耕地,给纨绔跑腿买酒,什么都干过,花了四年才将它赎回,从那时候起,我便常常戴在身上。你是我最艰难的时候唯一帮过我的人,我将你视为恩人,日日想念,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到你把它还给你。后来家里发生大旱,奶奶带着我北上。尽管路上吃尽了苦头,可我真的很高兴,终于有机会去找你了。本来在认出你的时候就应当告诉你,将这玉还你。可不知为何变得愈发贪婪,想一步一步靠近你,想要将你占为己有,最终造成了这般境地!今日我将玉还你,了断我十年的念想,了断我十年的贪痴。从今往后,我是生是死,皆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