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向从天听后,果然神色稍霁,但仍不认可,“天下人才多的是,你不该为了他铤而走险,更不该瞒着父亲!”
“女儿知道错了。如今洛蔚宁是魏王殿下安排入军的,也是步帅麾下的人,请父亲不要对她再起杀心,您要罚就罚女儿吧!”
向从天盯着杨晞,陷入了沉思,黑色手珠挂在手上,拇指缓缓搓过每一颗珠子。
女儿的话,表面上是请罪,可向从天却听得出有传达之意。她在转告他,洛蔚宁如今是魏王和步帅的人,不是他想杀就能杀的弃子!
头一次感觉到女儿的叛逆,心里划过一阵寒意。
他叹了口气,道:“罢了!”
站起来,负手踱步,瞥了一眼杨晞,蹙着眉头揣测起来。
女儿身上流的是自己的血,虽然不养在身边,可这么多年来,隔三差五的见面,也不至于父女陌生。他了解杨晞的秉性,在为母复仇这件事上一直对自己言听计从,为什么遇到这个洛蔚宁,就偏偏不一样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他从容地从书案上翻出一张画纸,打开,正是洛蔚宁的人脸像,简单的黑白画。
本来他也不在意一个要被灭口的棋子,可得知杨晞瞒着他把人安排入军,便好奇了起来,命疏影画下画像。
“这个洛蔚宁,面如冠玉,模样还有几分俊朗,也难怪巺子会心软留住他。”向从天试探性地道。
语言含蓄,言下之意却昭然若揭。
杨晞自然懂得,父亲在怀疑她对洛蔚宁动了情意。只好解释道:“还请父亲放心,女儿一心为母亲报仇,心里容不得其他!”
语气信誓旦旦,向从天容色变得温和,搁下画纸,来到杨晞身边扶起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俨然慈父的模样,“有巺子这句话,父亲就放心了。”
“快坐下。”又扶着女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杨晞心中泛起一丝暖意,道:“多谢父亲。”
向从天在她面前缓缓踱着步子,继续道:“巺子只管一心筹谋正事,至于夫婿,步帅夫妇都属意于你,你表兄秦扬就是最好的人选。”
杨晞颔首,默不作声,一副听话恭顺的样子。
她也明白父亲意欲为何。步帅与他结党,可光靠一腔正义,铲除奸佞是无法长久维系的,唯有结成儿女姻亲。
她与秦扬虽未定亲,可自打十岁那年,母亲过世,父亲开始筹谋复仇事业以后,就和姑父姑母私下商量好了,以后两家结为姻亲。至于爹爹杨仲清,虽然不知道他们联姻意图,可秦扬毕竟是他亲侄子,两家亲上加亲,也算好事一桩,便也默认了。
她早明白自己的归宿,日后终究要嫁给秦扬。为了母亲的事,什么情爱,也都不重要了。
只听见向从天继续道:“过两个月你就十八岁了,要不为父与你爹还有姑父姑母商量一下,让你和秦扬尽快完婚?”
猝不及防的亲事,令杨晞心头大震,方才被父亲关心的温暖瞬间驱散,周身发凉。白皙的面容沉如铁色。
她答应和秦扬成亲,可不想过早,父亲如此着急,未免有逼迫的嫌疑。
很快又恢复镇静,想到自己的“免死金牌”,挤出一丝微笑:“父亲不记得了吗,成德公主还未出降,女儿又怎么能先她一步?”
她十岁开始跟随杨仲清入宫学医,偶遇成德公主赵淑瑞,二人年龄相仿,甚是投契,情同姐妹。
在成德公主及笄宴上,朝中世家带着适婚男儿参与宴会,以为官家会在宴会点驸马。殊不知,成德公主才女风骨,天性自由,只求情投意合,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也不愿意仓促点驸马。
皇帝笑呵呵地道:“你已及笄了,你看看有哪家娘子及笄还未出阁的?”
赵淑瑞头戴华美的花钗冠,穿着一身褕翟,满身大气端庄的皇家气质,端的是独拥盛宠的傲娇公主。目光投向殿下的杨晞,道:“还有杨御医家娘子。”
杨晞与赵淑瑞同龄,只比她小了三个月。
一个身份低微的御医之女,本来也不会出现在公主的及笄宴上,可她与成德公主关系匪浅,乃受邀而来。
她深知赵淑瑞秉性,这是在求她解围,忍不住掩唇轻笑。
在帝后及群臣的目光中缓缓站起,福身道:“只要公主不出降,杨晞愿陪着公主,垫在公主身后。”
有她陪着,公主及笄未嫁也算不得异类,落人笑柄。既给赵淑瑞解围,也为自己安排了一块免嫁金牌。
帝后爱女心切,对于点驸马的意愿本也不强烈,有杨晞挡着,便作罢了去。
宴会之上,杨晞和成德公主姐妹情深,传为佳话,向从天也有所耳闻,如今想起,不由得摇头叹气,没好气地说:“你呀,等公主出降,看还有什么理由!”
…………
离开汉东王府已经是戌时,杨晞去了一趟暗府,坐在内堂,两边点着几盏油灯,照得屋内一片光亮。
疏影推门而入,站在台阶下,双手互相扣着手指,面上保持从容,“堂主。”
杨晞抬起凌厉的目光,就这么盯着她。
“疏影,是不是你干的?”
疏影镇定自若地跪了下来,垂首道:“王爷问起,属便都说了,属下这么做都是为了堂主好。”
昨日在神卫营,杨晞决定留下来观看新兵枪术考核,疏影三翻四次劝阻她离开,直到登上看台前仍不死心,当洛蔚宁受伤后,她第一个请缨去给她疗伤,一开始她都没怀疑过,但直到秦渡跟她说,想取洛蔚宁性命的人是父亲,她才反应过来。
是疏影奉了父亲的命令,调制了箭毒给郑铭,由郑铭在兵器上下毒,他算准了秦扬的性格,不会对射伤海东青的事善罢甘休,于是出言挑拨秦扬与洛蔚宁比武,哪怕伤到洛蔚宁一分一毫,毒液也能渗入她体内,日子长了就能毒发身亡。
疏影劝她离开神卫营,想抢在她面前替洛蔚宁料理伤口,正是担心她发现端倪,坏了事情。
杨晞冷声道:“你向父亲出卖了我,就不要口口声声说为我好了。以后你也不必入暗府了。”
疏影慌了,昏黄的火光映照出她眼眶的湿润,“堂主,求求你不要赶我走,你如何惩罚我都好,哪怕你杀了我,也请不要赶我走!”
杨晞拂袖站起来,冷漠地走下台阶,来到疏影面前,“我意已决,走吧!”
说罢想要离开内堂,衣摆却被扯住,一道力阻止了她的脚步。
寂静的屋里忽然响起抽泣声,格外的凄厉。
“堂主,求求你了!”
裙子被一只颤抖的手攥紧,杨晞身子僵立,双手放在腿侧,冷着脸不去看她。
“属下都是迫不得已。你若赶我走,疏影是活不了的!”
杨晞仿佛被戳中软肋,心房一颤。缓缓低下头。
疏影跪伏,脸埋在地上,抽泣着,哭得身躯颤抖,让她不忍直视。
疏影和暗香身世不同。暗香出身掖庭,自小与杨晞相识,和她有一样的仇人。后来遇赦放出,跟着她学医,被招募入暗府,彻彻底底是她的人。
疏影却是她十一岁那年,和父亲游金明池,傍晚归家途中,从窑子老鸨手上救下的。据说她父母为了给儿子治病,便把她卖去了窑子,刚进去就逃出来了。
窑子和青楼不同,是只做皮肉生意的彻彻底底的腌臜之地。杨晞瞧着她可怜,便求向从天救下她。从此她成了向从天的棋子,被养在暗府,跟杨晞学医,几年前考入太医局,从暗桩变成杨晞明面上的学生。
既是手下,也是父亲安插在身边的眼线,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她和向从天父女之间的事,何必为难无辜的疏影?
何况她也知趣,没把洛蔚宁的女子身份一应抖了出去。
且说神卫营里,洛蔚宁因伤得了几天歇息,有李家兄弟伺候吃喝,连敷了几天御医调配的金疮药,到了第五日几乎恢复如常。
她正在收拾疗伤房,准备回集体营房,看起来脸色红润,精神奕奕的。
忽然听见李家兄弟欢快的声音,“宁哥!”
刚看向门口,李家兄弟就奔跑着来到她面前,紧跟在后的是胡都头。胡都头双手背在后面,抓着一本小册子。
洛蔚宁大步迎上前,笑道:“胡都头,阿靖、阿广。”
胡都头面色温和,“阿宁呀,身体可好些了?”
“差不多都好了。”
“枪头淬毒一事步帅已经查出来了,是黄虎妒忌你武艺高强,起了歹心。步帅已经将他斩首了。你放心吧,此类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洛蔚宁点了下头,“嗯,我都听说了。”
黄虎被斩首第二日她就听李家兄弟说了。几日前还生龙活虎比武的人,一夜之间身首异处,忍不住喟叹一声。
李超靖疑惑道:“宁哥,你叹什么气,难不成可怜黄虎?”
洛蔚宁摇头笑了笑,“我只是想,我跟他一开始就无冤无仇的,为什么他要处处针对,不是在射弓场上放兔子就是下毒,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因为妒忌,丢了性命,得不偿失,难道不愚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