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开门就是为元理的行为辩驳,缘一不想说话,他拢着兄长的腰把人放倒在床上,摸见清瘦的脊背竟觉扎手不敢再继续触碰,“太瘦了,兄长去医院住着吧,每日治疗总比在家吃药要好。”
  他虽然这么提议,心里不抱任何希望。
  果然,严胜坚持:“等我不能动了再说吧。”
  每日藏在家宅里,寒风吹过他都觉皮肤刺痛,活着的每一天都处于痛楚之中,得亏他尤其能忍痛,有时候严胜思考是不是太能忍痛了所以该他承受这份病痛。
  他轻声呢喃:“缘一,我这一生,好像什么都没做好。”
  “您说什么胡话,不是兄长的错,这世界并不是为了让您做成什么而诞生的。”
  短短近三十年赋予兄长的波折太多,最后直接通知了死期,这份死期还在不断缩短、步步接近。
  “哼……”严胜哼出鼻音,为了安慰他缘一连这样的瞎话都能说得出来。
  “缘一,我以前是个渴望权势、追逐力量的人吗。”
  “不,兄长只是渴望肯定,渴望爱意。”缘一分外清醒,给与兄长答复。
  是吗。
  严胜本以为自己会从缘一口中听见肯定的话语,他应该比元理了解自己多得多。
  在见到缘一的第一眼时,自己被唤醒的记忆并不美好,所以他藏起一部分不想提及。
  年幼的严胜看着展露天赋却对不以为意不仅嫉妒,还有恶心,乃至恨意……这才是丑陋的真相,对眼前缘一怀有愧疚的来源。
  严胜鼓起勇气,抛开对丑陋本我的逃避,仔细品味记忆里那份情感,忽然放开缘一,将自己瘫在床上呈现“大”字,扬声告诉面露惊讶的人:“回答错误,我就是心有所求的普通人类。”
  缘一坚持为兄长说话:“如果兄长贪恋优渥的生活就不会离开,抛下一切。”
  甚至包括他。
  “因为自知争不过你啊。”
  严胜用手背拍打床垫表示无奈。
  这段日子他已想起一切,那份记忆不是随便编造的一团乱麻,而是自己真正经历过的生活,点点滴滴,严胜记得每一处细节。
  打破父亲期待、放弃未曾倾注爱意的母亲、毅然断开与缘一的联系,离家时外界化为尖针的嘲讽、上学时的阻力、兼职打工赚取学费的疲惫感……他都真切地经历过、承受过。
  “那时也算聪明的选择吧,既然争不过你,你又比父亲在我心中重要,就干脆改变自小树立的理想离开,把完整的家留给你,我也不会再别扭了。然后我选择法律,想着一步步登高,靠着自己成为握有权力的人。”
  严胜知道毕业那时有无惨在其中捣乱,于是以此为理由一拍即合,加入他的律所,这家伙的势力远远不止小小律所,作为跳台是最优选择,接触到的顾客果然也是普通人不得见的。
  就是合同内容脏了点,他不在意,人脉资源远比所谓的真相重要。
  他要的结果始终是赢!
  车祸失忆后得知绝症、带走元理是让他人生发生改变的重要转折,严胜也曾想过或许是报应……
  当生命能看得见终点,躁动飘荡的心湖终于能沉静下来,仔细地等待污泥沉底,湖面清澄的水波粼粼。
  此刻,记忆完完整整的继国严胜注视胞弟,没有于死亡临界点的苦苦挣扎,明亮眼睛从容地看着自己的目标。
  即使是失败和无望的人生,他也不后悔年幼时的自己逃离这里,命运一步步推动,让他能此刻毫不畏惧地看着缘一宣告:“这是我的选择,缘一。”
  言语中大有死不悔改的倔强。
  继国缘一不知道以前的自己听见哥哥的剖白会如何反应,他现如今只想将自己缩在兄长颈窝,然后反应过来自己该成为支柱才对。
  于是压着兄长藏着傲意的脊背,把做好消逝准备的人藏进暖呼呼的怀抱。
  严胜的这份坦率没有感动上天,反而变本加厉的摧残他。
  命运开始明目张胆,指让他毫无理由发生倒霉事。
  包括但不仅限于下楼滑倒、喉咙被药丸卡住、突发肠胃炎、走路忽然昏倒……急救室是我第二个家,严胜调侃,试图让现在的气氛轻松点。
  元理让兄长不要再乱说了,缘一已难过得眼眶发红,未成年比掌握大权的成年人还要成熟不少。
  缘一最痛苦的是自己有着力量却对兄长无用,为什么要让自己有这份力量呢?
  只会增强他的挫败与无力,自己也是被这世界折磨的对象之一吗?
  在严胜一天天的枯败中,元理时刻乖巧地陪伴着兄长,礼貌拒绝了护工以及强硬拒绝缘一的插手,他照料病人十分专业,仿佛专门学习过。
  “唔,元理,你临终关怀做得真不赖。”
  元理平日里愈加沉郁,但在兄长面前还能稍稍活泼,作出思考状,“嗯……记得兄长以前说要元理做医生,现在想想很不错,那以后就以医生为职业目标吧。”
  他只是哄兄长高兴,其实不会有成为医生的可能性,但严胜却高兴得眼睛都多了几分神采。
  “你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啊缘一,太好——啊元理……我、我可能脑袋不清楚了。”
  他露出歉意,低下头开始捋记忆,可这病没耽误脑子啊?
  “没关系。”
  元理对待兄长偶有出错的称呼总是包容,他此刻伸手,温和地贴向严胜脸颊,眉目中带着超出青少年的悲伤。
  只是在忍耐,如果兄长能够听见他的心声,一定会烦躁地斥责他小声点。
  “兄长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您不必再这样的小事上耗费精力。”
  严胜缓缓抬眼,这孩子明明还是会与缘一较劲,遭遇分歧便会要求他来主持公道,元理和缘一都常常给他一种年龄倒错的感觉。
  元理有少年人的鲜活与腼腆,大多时候却温吞包容;缘一情绪直白,更有说一不二的决断力,甚至露出惯于压迫他人的威势。
  这个家庭,很擅长制造情绪复杂的孩子吗?
  “是这间屋子吗?开着门缝呢。”
  门外传来声音,严胜认出那道声音,不久前电视上还放过采访,数年前翻身的诈骗师依旧能以灵能力者的身份上电视,懂得人情世故还真是能混得不错。
  “灵幻先生怎么会来?”他问元理,示意让他们进来。
  元理去开门把灵幻和茂夫迎进来。
  灵幻的表情隐藏得很好,他的弟子还戴不住成年人隐藏情绪的面具,不忍看瘦成枯骨、面无血色的严胜,反而对着元理露出惊讶,活像“真凶就在你身边”的表情。
  严胜开始护短:“你看我弟弟干什么,又不是他要我生病的。”
  他说着才想起一件事,都过去一年了不知道龙套君还记不记得,准确来说是个误解,正好他们来了就向龙套解释:“其实,当初鬼压床那个鬼魂除了给我的睡眠造成困扰以外并没有做出什么,那时候我已经生病了。”
  “是这样吗!?”
  师徒两个人都发出惊讶,然后相视一眼,都在彼此脸上看见尴尬。
  继而两个人又对元理露出歉意,又把严胜看懵了。
  “你们来是有什么事吗?”
  一年间他们并没有见面。
  灵幻却已经支使弟子放好果篮和鲜花,对着病人故作轻松地说:“我们是元理君的朋友,听说继国先生生病总要来看望一下。”
  他们和元理倒是偶尔会见面。
  “谢谢……”严胜更懵了,元理的交际圈已经广到相谈所和隔壁高中生学长了吗?
  忽然对弟弟的未来放心很多。
  “不过,不需要话疗,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治疗手段了。”他提前给灵幻打预防针,希望这位精通人性的零能力者不要多说,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心理,普通聊天倒是可以,严胜判断任何人与灵幻这样的人聊天都会被哄得很愉快。
  “不会不会!”都病到这个份上了,再说什么关于家庭的话语都是废话,再说继国家主都换人了,灵幻还没有不识趣到那个程度,“只是来看看继国先生,您很辛苦呢。”
  “生病而已,也不是我想这么辛苦的。”
  灵幻最无法应对的类型就是每一句话都摊开直白说的人,他苦笑着暂时退场,想要安慰这位病人先生是不可能的,因为严胜对死亡一事非常坦然,丝毫不想在这上面煽情。
  “啊……那个……”此行真正的目的是龙套要来找元理,默默与元理交换眼神的龙套忽然被师父推出来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没头没脑地说:“恶灵没有死,他已经得偿所愿了。”
  严胜闻言抬头看向他,“意思是说,成佛?”
  “不是,天国应该不是他想要的归属地。”成佛只是一种说法,释怀执念升上天国的灵体无需在现世孤独地游荡,也没有做坏事的可能了。
  “呼……”病人先生肉眼可见的松口气,令影山茂夫茫然,世界上有对天国这么讨厌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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