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这才是高天原众神格外着急弥补他的原因,是祂们疏忽导致这一切,而问题是神明们也只注意到了缘一在没有完成使命这一方面的情绪,祂们在乎什么则看见什么。
  高天原的神明也是从古老时代慢悠悠活到当下时光,以前人类有的毛病或许祂们还有,现在人类有的优点祂们却不一定学得到,几千年干过的荒唐奇怪事或许依旧做得出。
  使者翻开属于继国缘一的生平时,没有在意缘一开口的第一句话对谁、说了什么,也无法共情缘一生命最后流出的两行泪水代表什么,情感太过含蓄朦胧,祂想搜寻出缘一生平明显的喜怒哀乐,认为那才代表着这孩子真实深刻的内心。
  但祂忘记了因时代需求被创造出的“神之子”的灵魂一片空白,敏锐的五感、强大的身躯外裹着一层与世界分离的隔膜,通透的世界得以让他看穿人类心脏,但看不懂人心所想。
  太阳之光明晃晃又热烈,刺在这孩子皮肤上让他感受到真实存在的温度,如善行、奔跑、大笑、生命逝去、你争我抢、谋财害命……缘一当然看得见这些明显的情绪举止。
  月华清辉内敛,浅而轻地落在他的头顶、眼睫、鼻尖,他听见夏蝉振翅,嗅见青草折断沁出的汁液气味,感到清风抚过脸庞,看见树木上细碎深刻的刀痕、和室里久久不熄的烛火,说出不觉有异的恭敬问候……却品不清兄长眼中藏着什么。
  继国缘一还是个八十多岁的孩子。
  这是个让家入硝子笑不出来的笑话,她甚至无力指出缘一起码还得加上姓禅院的十五年岁月,继国岩胜大概也笑不出。
  缘一则始终保持缄默,他不在乎任何讽刺的话语,能进入他心中的东西少之又少。
  五年半前,禅院缘一小小身躯裹着继国缘一的灵魂,骗过岩胜锐利的眼和敏感的心,是因为他擅长欺瞒吗?
  显然不是。
  这孩子在高天原的模样还要更小,七岁大小的稚童整天面无表情、昏昏欲睡,习惯于变化身形的神明从没考虑缘一为何总是用年幼形象,路过只会夸赞这可爱的年幼灵魂,然后顺手放片云彩给睡着的孩子遮阳。
  “缘一,我建议你把你哥哥放开一阵子,你们都需要冷静些,我会和岩胜谈谈,他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你也是。”
  硝子用比平时更认真、更温和的态度与缘一沟通,她当然没把缘一当病患,这小鬼健康得很,变得比五年前精明警惕,也敏锐得多。
  如今这具身躯里一定装着与年龄相匹配的灵魂。
  但是啊,现在这年龄正是叛逆期的时候!
  被溺爱的孩子很容易有这毛病,日常持有纵容态度的岩胜绝对逃不脱相当一部分责任,还有……硝子眼神不善地斜瞥一眼叛逆期长达二十多年的五条悟,幸好缘一不像这样,但很难说变成现在这样没有这家伙的功劳。
  “她看我一眼什么意思?”和杰共同罚站面壁的白发青年没想到还能有自己的事,他都已经为了给缘一做榜样听话反省了!
  “又没看我,我怎么会明白什么意思。”夏油杰装傻,笑眯眯地应对叛逆期同期。
  五条悟鄙视他:“你偏帮式神使的时候又长脑子了?”
  “这不是很明白硝子的意思嘛,先把自己的锅背好。”
  黑发刘海青年并不矢口否认,无论是人是神明还是任何生物,只要具有自身经历和独立灵魂就会有偏向的立场。
  诞生于人类对大自然的恐惧的诅咒们憎恶人类对自然的伤害、咒术师们痛恨作恶多端的诅咒、同类排斥异类、强者轻视弱者、咒灵操使全盘掌控吞下的所有力量、式神抗拒式神使的主仆束缚……都很正常。
  离开之前,夏油杰小声跟缘一提起岩胜没有向他们三人隐瞒的情报,商量道:“那脱离禅院的诅咒师,他儿子不是个觉醒了十种影法术的小鬼吗,去问问那孩子如何调伏式神的,可以吗?”
  五条一代只有一个六眼,禅院家却能同时代拥有两个十影继承人,强行将同样的式神造成两份,谁是处于规则之外的特例简直长了眼就能看透。
  住在天上的神都会站在自身立场上偏心,任人知晓了都会嫉妒、会恨,岩胜又干嘛这么苛责自己,非要以圣人标准活吗?
  除非他痴心怨恨的是更为具体的某个个体。
  在场的人并不清楚,神兽更早的看透六目鬼,初入彼世的那张脸寻觅着又陷入理所当然的绝望,因此作为师长他要求岩胜对前世所有都脱敏!
  孤独亿万年的老人家也有自己的立场:不信任任何情感依托。
  更何况岩胜自认没有、更不配,只觉得一切都是自己施加自己的束缚。
  白泽不想让潜意识里挣扎着、不分对象地向自己一个过路者流露祈求的灵魂陷入可怜境地,于是要小鬼任性、要他随心所欲、寻求自由。
  岩胜从来都是听长辈教导的孩子,是那个真正温顺的灵魂。
  他牢记在心,可具有足够多深刻经历的他偏偏还固执,不得不将消化不掉的复杂情感和老师的教导统统裹进灵魂深处,两方时常要较量一番,他想弯下腰呕出苦水又觉得自己得在胞弟面前保持脊背挺直的姿态,便要求自己适应。
  他可以的,他足够强大,即使是继国缘一……即使是继国缘一他也迟早能坦然面对,前世亏欠缘一的他自会弥补,帮助缘一度过圆满无忧的一生也并非难事,天国安排或是不安排他都会忍不住对无助茫然的缘一心软,不需要任何高高在上的存在强求他。
  这一切皆因为自己是兄长,不是式神。
  大概梦不算好,沉睡的岩胜不安稳地动了动脑袋,眉头微蹙,紧接着感觉身体被束缚得更紧。
  沉默良久的缘一没有答应硝子,又把兄长的身体藏进怀里,却愿意去做夏油杰提出的建议。
  这样对他来说成本更小。
  对于这一结果,家入硝子并不意外,心想缘一和岩胜果然是亲兄弟,本质相似。她站在自家阳台,久违地掏出一根烟点燃它,打破了试图戒烟的决心。
  光看着烟雾出神,硝子还没来得及抽上一口,上方一盆热乎乎的水照头浇下。
  “戒烟辅助监督五条大人,随时在线!”气死人不偿命的声音与水一同落下来,还有倒挂在空中跟她打招呼的五条悟。
  白痴……硝子暗自咬牙切齿,捏断湿漉漉的烟,同期插科打诨让她混乱不清的担忧被生气代替。
  “赔我衣服!”
  *
  “调伏?”
  缘一敲门时禅院惠刚睡醒,脸上还有红印子,睁着湿漉漉的绿眼睛听他说话。
  明白缘一的请求后,他好奇的目光被抱着的岩胜身上挪开,伸出手做出特定手势,口齿稚气但清晰:“虾蟇——”
  长着翅膀巨大的青蛙出现,惠的咒力也相应减少。除了无需调伏、陪伴左右的两只玉犬,禅院惠目前的咒力只能做到召唤脱兔和虾蟇,这只大青蛙是自己最新调伏的式神。
  缘一说想看,就给他看。
  青蛙被召唤出来,左看右看没有发现敌人,看起来有点憨厚的蛙脸有点茫然,伸出黏乎乎的大舌头把式神使吸溜舔过一遍。
  体温正常,孩子没生病啊?
  禅院惠顶着满身满脸的黏液,痛苦地想一会儿又要洗澡,他不喜欢冬天洗澡。
  “它喜欢你,惠,怎么才能让你的式神喜欢你?”
  缘一的脸色似乎没有以前好,语气更加温吞沉闷。
  “打赢了,它就听我的话了。”禅院惠对此颇为自豪,混蛋老爹说很少有术师成长得像他这么快,有些骄傲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不然看起来会很幼稚。
  “岩胜先生什么时候睡醒,很久不见了,请问今年过年能教我打架吗?”
  缘一腾出手想摸他脑袋,惠虽然难为情,但察觉缘一的不对劲,还是低头让他碰到炸起来的黑发。
  他说:“总想打架可不好。”
  自己不能这么做,打赢兄长只会火上浇油,理智的兄长在绝境下认输却不服输,更何况现在气疯了的他。
  夏油先生分明也是在劝他,想让自己认识到对岩胜除了顺从妥协没有其他办法,要他知难而退。
  可对缘一来说,他认识到今天的行程只是白来一趟,没有其它作用。
  绷着脸装小大人的禅院惠听见缘一不赞同的语气,流露出倔强,“只想打赢爸爸,赢了就能告诉他不准出去十天半个月不回家。”
  “只有这一个要求吗?或许我和兄长可以向甚尔先生说说。”如果兄长还愿意的话,缘一想,与惠有关,兄长应该会同意。
  都是式神使,兄长却很喜欢这懂事的孩子。
  “嗯……那再加上不允许夜里喝酒。”
  “……还有?”
  “也不能记错我的开学时间,不能把我送错教室,不能……”
  对依赖着的家人,总有想更得寸进尺的情感,被纵容了一步就欢欣鼓舞地再靠近一步,满足了一小段时间又觉得似乎还有更幸福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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