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不对——
  从结界中脱身的缘一猛地反应过来,怀中的这孩子是个借口。
  她只是兄长用来牵制自己的阻碍。
  兄长在说谎。
  恐慌陡然自脊背升腾,一瞬间笼罩住缘一的灵魂。
  “兄长大人发现了……”
  第83章
  缘一不是有意欺瞒兄长的。
  更准确的说, “欺瞒”这种行为对他来说反而是沉重的枷锁,很难完成如此高难度的行动。
  他曾数次都想告诉岩胜:「缘一是缘一啊,兄长大人。」
  但他转世后、与兄长相遇相处之中, 在式神偶尔传递的情绪当中豁然开悟。
  兄长大人好像很希望缘一是禅院缘一。
  莫名失落了一小会后,略有成长的缘一没什么负担地想:自己确实也是禅院缘一,既然兄长希望如此, 那就这样做吧。
  不仅这点, 他有相当一部分行为会根据式神情绪调节,比如照顾兄长的度把握在日常起居范围之内,比如意识到他在兄长面前接受庇护更好而不是挥起赫刀护在身前。
  但太过于依靠式神关系了,这份成长是虚假的、一戳即破的。
  依赖用式神束缚掌握兄长情绪, 而没有观察兄长人类身躯的生理变化。
  如果仅用通透世界, 一定可以看出兄长在说谎。
  后知后觉习惯依靠式神使特权的缘一再次选择错误, 为现世人生画下代表蠢笨的大大红叉。
  但没有时间为选择错误哀叹,他立刻试图再度进入结界。
  根据夏油杰的反应,兄长的安全可能会受到威胁。
  「继国缘一, 禁入。」
  ——当暗红色的刀刃抵至结界屏障前施力, 他脑海中响起声线空灵的警告。
  这时五条悟忽然将手对上结界, 夏油杰见状立即将昏迷的小女孩抱走,扬声提醒缘一:“先撤后!”
  “虚式「茈」——”
  话音落下, 威力巨大的咒术撞向屏障, 按照五条悟如今当之无愧最强术师的能力, 仅作阻挡的结界不可能抵抗住他这一击。
  但那屏障泛出红月光华般的雾红水纹, 将术式吸收。
  于是无事发生,感觉屏障还更牢固了。
  同时那道空灵声音传入五条悟耳中:「五条悟, 禁入。」
  五条悟回头望向缘一:“它也告诉你不能进了?”
  已立刻回到屏障前的缘一沉默点头。
  “真是记仇, 打一下就上黑名单了……”五条嘟囔, 困扰地撇嘴,妖怪的事真是麻烦,讲什么规则至上啊。
  不用试就知道结局的夏油杰没再去招惹结界,他抬手拍在缘一肩膀上:“缘一君知道岩胜为什么刻下符纹吗?从数年前就开始了。”
  五条悟有所猜测,和岩胜打架那次记忆深刻,他也很清楚二人之间关系复杂。
  缘一罕见的难看表情让他的想法变得明确,可他居然紧接着听见缘一以茫然无措的声调地发问:“兄长为什么这么做?”
  五条墨镜下的苍蓝色眼眸瞪大,怪异地想:“这是心大还是迟钝还是骗自己呢?”
  如果是禅院缘一这样的孩子,说不定以上原因都有。
  夏油杰却澄清:“啊!我不是要替岩胜说明缘由才提起这个,只是要告诉你情报,远山先生这数年间连续在他心脏上刻成的符纹,是为了解除式神束缚。”
  “力量会被吸收,岩胜会日渐虚弱,直到枯竭,届时就是机会。”
  现在进展得如此快,夏油杰想到这绝对不只是改良符纹,而是动摇了式神使与式神之间的本质关系:情感。
  是谁用了什么办法在把式神使与式神之间相通的桥梁截断。
  如果是岩胜,那这位式神对待自己和自家式神使的残酷程度简直可以载入术师史册。
  缘一则想道:就像酒馆里被远山养在水缸里的褐藻妖怪一样。
  他难道想把兄长变成那样吗?
  夏油杰还不知道远山已经袒露目的并来到了这里,他一直以为远山是应岩胜要求向式神下咒。
  只想着如今的岩胜是在任务中逞能,不愿意接受身为孩子的弟弟庇护,所以自己赶来想帮忙。
  他继续说出自己知道的全部信息,一点儿不再为岩胜保守秘密。
  缘一却身躯一震,忽然捂住心口,紧接着源源不断地呕出血液,露出前所未有过的痛苦神色,将二人吓得凑过来察看他的身体情况。
  但缘一第一次未能顾及礼貌将友人们大力推开,狠狠地用左手抹去血液,毫不犹豫地用从远山言那里学到术法果断施术,继而握紧戴在手上的桃木牌,兄长说过这曾由神兽赐福。
  向来珍惜的红绳在快速的行动中崩断,可他顾不上了。
  缘一在手速飞快地施了两个术,一个将掌中血液胡乱似的涂抹在赫刀刀身,以刀成功破开结界屏障,便立即钻了进去,随即屏障修复至严丝合缝,身后两位术师惨遭屏蔽。
  另一个是很基础的术法,利用同属神兽赐福的桃木牌寻找气息感应,以此定位同样桃木牌不离身的兄长所在。
  占据主导位置的式神使无需也无法准确定位式神,但能感应式神身处距离远近,继而突出自身位置呼唤式神前来效命即可。
  但为什么眼下缘一只能用这个办法找?
  因为式神束缚在刚刚那瞬间几乎要断开,呕出的鲜血与那天召唤式神时被迫放出的血液量几乎一致。
  他甚至无法明确兄长是否还身处现世。
  缘一其实被告知了如何阻止,夏油先生说、他脚步不停呼吸加重……夏油说:“你兄长把符文刻在了心脏上,为了保留咒痕不消让那颗心脏成为了单独的妖物。”
  所以或许让兄长失去寄存妖力的“部位”,就可以祛除兄长死亡的风险,就可以留住——
  怎么做?
  “很明显,剖开心脏……”
  所以剖开心脏、只要剖开心脏,把它取出来,像兄长挖出小林的红色虎目,封印进瓶子里压制小林的戾气和强横的力量。
  挖出心脏,仅此而已……
  式神会立刻重新长出一颗新的,不会有生命危险。
  所以剖开就……
  不!他做不到。
  缘一从外界正午时分投身昏暗结界,在红月夜色笼罩的游乐园无助地奔跑,溃逃不是现在该做的事,所以他正有目标地前行,即气息所在、兄长所在。
  即使迟钝的他知晓兄长始终以高傲态度俯视转世的年幼孩童,无疑是种慢性折磨。
  但还是要去前往兄长的身边,因为是失而复得的家人、是填补内心遗憾空缺的珍贵之人,缘一十分在乎。
  他万分羞愧地想到即将迎来二十五岁的自己,未能杀死无惨、兄长成为鬼,生来的使命和保护唯一至亲的责任被自己尽数辜负,更加羞愧的是——
  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成为鬼的兄长,没有让兄长像其他柱们所说的那样……将其作为杀鬼武士的影子消磨殆尽前果断斩杀,而不是放任恶鬼行走于阴诡夜间伤害生灵。
  活着!
  他卑劣而懦弱地只想要兄长活着。
  如今缘一以自身深重的情感驱动身躯前进,并相信存放那沾血断笛的兄长亦存有情感。
  他们对彼此来说独一无二的家人,不是吗?
  内心坚持此观点的继国缘一却眼眶湿润,他久违数百年地想要流泪。
  缘一愈加意识到他和兄长一样,都有执着想要贯彻的思想。
  那时候身受杀死无惨使命的自己始终想要平静生活,对兄长心境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以自己向来追求平淡的想法向兄长自顾自地输出观点。
  那何尝不是极大的傲慢,是强加给兄长的禁锢,每次交谈和相处亦是慢性折磨!
  那时候明明是兄长、是继国岩胜即将迎来二十五岁的阶段,很害怕吧,很恐慌吧,很虚弱吧……
  他在想什么?他做了什么?
  为什么忽然找不到兄长的护身木牌气息了——
  缘一急停下脚步,呼吸更加急促,胸膛不住起伏,短短一段路比在夜色奔跑直天明还要耗费心神。
  他被泪水糊住、模糊不清的眼眸看着桃木牌化为齑粉从掌心流失,还有牌面上的几点朱砂混进血里黏在手上,但起不到带路用途了。
  怎么做?我要怎么做?
  缘一只是想要找到兄长,让他不要带着发现被自己欺瞒的怒气出事,想要兄长活着——
  有什么碎裂的声音,来源于腹部。
  极强的负面情绪渐渐破壳,忽地喷涌而出!
  如果岩胜在场,在其通透世界的眼中将看见他一直在缘一身上看见的白光被浓郁暗色覆盖,彼世力量根据主人需求退居后方,源源不断的咒力涌出,成为看透咒术师规则的六眼眼中的浓黑模样,转眼间让已成长到十五岁的少年获得本该早就取得的能力。
  随即,禅院缘一无师自通一般做出一个手势——「十种影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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