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举发信?数十封?
崔道元蓦地垂眸,死死盯着那些信。
他如今不过被软禁在吏部,圣上连明旨都不曾下,那些墙头草就敢如此落井下石?
难道是朗儿出了什么事?朗儿已经出手了?
不,若如此,张献今日何必来与他周旋。
除了朗儿,那只有......
“淑妃娘娘近来如何?”
崔道元心头猛地一揪,双掌撑在案上,疾声开口。
张献闻言面上依旧没有波澜,只是如实说道:“淑妃娘娘于两日前冲撞了圣上,已被禁足。”
“禁足?”
都道墙倒众人推,偏圣上还在背后拼命催促着众人,恨不得昭告天下,他崔家要大难临头了。
崔道元骤感晕眩,整个人微微晃了晃,正要坐下缓缓,可腰一弯,又蓦地挺直了。
他与娘娘先后被禁足,那不明圣上用意的朗儿会怎么想?
朗儿定会以为,圣上这是在为皇孙扫除阻碍,下一步就要对付他了!
两日......
已经过去两日了,说不定朗儿早已着手设局,马上就要动用那些书信了。
圣上既然已经属意朗儿,为何还要禁足娘娘,千方百计将朗儿逼入绝境!
这个疑问一冒出来,崔道元心中几乎立刻就有了答案。
考验。
圣上这是在考验朗儿!
可人心从来不可捉摸,圣上又怎能在如此极端的绝境下,去考验人心人性呢!
崔道元心中怒气喷薄,双手紧紧攥住案沿,可满腔的愤怒与怨恨还未及宣泄出去,就变成了一股深深的无力。
他像是突然被抽去了力气,缓缓坐了回去,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惨白的脸上溢出了丝丝缕缕的悔恨来。
先皇还在时,宸妃最是受宠,太子无德被废后,诸人皆言容王爷胜算最大。
他崔道元宦海沉浮那么多年,不可避免地得罪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宸妃的母家,曹家。
为了今后的荣华富贵,为了已然欣欣向荣的崔家,他挖空了心思与当年的圣上搭上线,又联合几位朝臣,舍命搏了一把。
千算万算,以为得了天大的从龙之功,往后皆大欢喜。
可他实在低估了圣上的薄情寡义。
他疑心深重,独断专行,反复无常,言而无信!
即便到了今日,明明已经择中了朗儿,却还要一测再测,一探再探。
如此吹毛求疵,患得患失,终要逼得父子恩绝!
这一刻,崔道元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蔺晚亭会那般早就开始布局了。
遥想当年筹谋诸事之际,他也曾向圣上进言,让蔺晚亭加入其中。
彼时,蔺晚亭才德兼备,在京中早已声名大噪,若能得其助力,必可让诸事进展顺遂,如虎添翼。
然而,当年的圣上闻言,却毫不犹豫一口回绝了他。
此刻究其缘由,只怕连圣上心里都清楚,蔺晚亭最了解他骨子里的性情,又一向秉持正道,对于那般谋划之事,不仅未必会予以支持,甚至有可能“大义灭亲”,捅到先皇面前。
难怪后来圣上登基后,蔺晚亭几番请辞。
是否当时他就预见了圣上性情之弊,终将引得父子相猜手足相残,朝堂风冷人心涣散,原是想求一个明哲保身。
只后来实在请辞不去,这才未雨绸缪,埋下长线......
蔺晚亭究竟是如何想的,他也再无机会求证了。
事已至此,唯有倾尽全力保住朗儿,才能护住崔家,才不至于机关算尽一场空。
思及此,崔道元缓缓抬头,伸手去够案上的文书,沉声道:
“张御史,就算要老夫认罪,也得等老夫看过这些文书吧?”
他说着,当真拿起手边最近的文书,展开看了起来。
张御史见状,深深看了崔道远一眼,而后转身离去。
随着房门被关上,屋中瞬间被寂静笼罩。
八月,日头明明炽热又明亮,却仿佛怎么也照不进这间屋子。
崔道元从文书中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这间值房是他常坐的,同样的位置,他曾呼风唤雨,春风得意。
可此刻案上摆着的,却皆是他的罪证。
崔道元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惨然的笑,难掩自嘲与悲哀。
他这大半辈子,已然活得野心勃勃,也拼了个轰轰烈烈。
如今,只要能换得朗儿一步登天,换得崔家儿郎前途无量,实在是足够了。
这般想着,崔道元微微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满是决绝与坦然。
只见他抬手伸向一旁的墨锭,开始一下一下地磨起墨来。
墨锭在砚台中缓缓转动,发出了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屋中显得格外清晰。
唯有此一途了,希望还来得及......
第230章 曾经的自己
瑞王进宫面圣了。
盛帝坐在御书房中,听闻赵怀朗求见时,不由眉头微挑。
离那日早朝下令张献彻查吏部,已经过去六天了,倒......还算沉得住气。
盛帝心中稍感满意,随即将面前的奏折往案旁一推,在福顺公公的注视下点了头。
福顺公公见状,急忙快步出殿传禀。
片刻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盛帝状若随意地抬头,便见赵怀朗身姿挺拔,迈着有力的步伐走了进来。
待走到近前,赵怀朗恭敬地撩起衣摆,双膝跪地,低头垂目,恭敬行礼: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起来吧。”
盛帝淡淡应了声,目光暗含探究地落在赵怀朗身上,又隐隐生出了一丝期待。
如今崔家大厦将倾,淑妃又被禁足,却不知老二会作何反应。
这几日并未瞧见他有什么大动作,可见还算是个安分的。
盛帝正这般想着,那厢赵怀朗已缓缓起身。
他那双隐布血丝的双眸落在面前的青玉砖上,心中苦涩已油然而生。
他自幼便对父皇满怀孺慕,那是根植于血脉中的本能,亦是对皇位之上,那至高无上之人的尊崇。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随着父皇的目光永远只停留在大哥身上,他心中的苦涩与怨愤也渐如野草肆意蔓延。
大哥薨逝后,他以为父皇终于能注意到他了,正当他难掩期待与忐忑时,父皇又将三弟抬了出来。
而这时候,外祖父也终于告诉他,原来父皇早就答应过,会将储君之位传给他!
自食其言,出尔反尔。
那一刻,他心中的怨怼攀至顶峰。
这二十多年来,他所经历的每个艰涩难熬的瞬间,每个愤懑难平的时刻,皆是父皇亲手给予的。
而每一次,是外祖父慈爱,母妃温柔,抚慰关怀,倾力相护,助他走到今日。
他早已不奢求得到父皇的重视和认可,而今父皇却为了给烨儿铺路,将刀刃伸向了外祖父和母妃!
思及此,赵怀朗几乎难抑心中怨恨。
盛帝见赵怀朗始终垂首而立,心知肚明他这几日定万般煎熬。
但储君之位已历一次变故,若再出事端,实在不利于社稷安稳,所以他要确保,朗儿就是储君最好的人选。
真要说起来,今日之朗儿比起昔日的他,已不知幸运了多少。
当年父皇偏爱皇弟,从未想过传位给他,是他自已千方百计争来的。
而如今,他可是愿意传位给朗儿的。
这般想着,再看面前的赵怀朗,盛帝也极难得地生出了一丝恍惚。
这一刻,仿佛年岁倒转,易位而处,殿中站着的是尚且年少的他,而案后坐着的,是久违的父皇。
在那些年少的岁月里,他总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父皇,眼神里闪烁着纯粹的孺慕与敬仰。
那时候,只要能得到父皇一个赞许的眼神,便能让他欢喜上好些日子。
可事实证明,无论他如何努力,父皇的目光永远如同蜻蜓点水般,每每在他身上匆匆掠过,便落在了皇弟身上。
皇弟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言语,都能轻易换来父皇宠溺的回应,而他,天长日久地被遗忘在角落。
在那些不堪与困顿的日子里,唯老师与皇后似春风细雨,对他温柔以待。
他就是在这般期盼与失落的不断交替中,逐渐生出了不甘与怨恨,而后手持利刃,一击即中!
忆起旧事,心绪动荡不休,倒将盛帝的注意力一下子拉了回来。
此时再看面前的赵怀朗,他心中悠悠晃晃,倒生出了几分后知后觉。
从前他确实关注稷儿更多些,这几年为了给大盛朝择出一个谋略、手段、心性皆出色的储君,他也没少布局考验。
若崔道元和淑妃再将当年之事告诉朗儿,那想必此刻在朗儿心中的他,和当年他心中的父皇......已没什么两样了吧?
这个念头让盛帝眉头紧蹙,心间骤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