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顾夫人弥留之际,爹倒是去见过一回,只当时也是隔着帘子......”
  沈嘉岁闻言点了头,上一世顾惜枝敢让那个莫妈妈伪装成她的姨母上门,也是笃定了爹爹根本认不得。
  “那些书信......”
  话至此处,沈征胜忽而长长叹了口气,眼神中渐渐溢出了悲愤与气怒来。
  以沈征胜的城府与阅历,再结合沈嘉岁的“预警”和这些书信,他如何能猜不到,真正置他沈家满门于死地的,究竟是什么。
  他沈征胜自束发之年便参军,直至卸下兵权,始终为这个国出生入死,从无半分懈怠。
  他数不清自已在刀光剑影中到底冲锋陷阵过多少回了,但他可以拍着胸脯说,他沈征胜从未退缩胆怯过。
  他的忠诚和付出换来了百姓安宁、家国太平,却怎的换不来一个满门平安呢?
  “难道,我沈家满门的性命就如此一文不值吗?”
  沈嘉岁听到自家爹爹发出了和自已一样的诘问,不由满心酸涩。
  上辈子她四处打点,还可以见见娘和珩弟,但是爹爹.......
  自沈家满门下狱,她就再也没见过爹爹了。
  她不敢想象,在昏暗肮脏的牢狱里,当看到“证据”猜出真相的那一刻,爹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绝望。
  他拼了性命为家国筑起血肉长城,可帝王却转头将屠刀伸向了他,甚至祸及家人。
  偏皇权在上,谁也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耗到满门抄斩那日,含冤而死。
  这世间正义究竟何在?忠诚又何用?
  沈嘉岁正觉心头揪疼,忽而面前阴影落下。
  她一抬头,就瞧见了自家父亲发红的眼眶,可眉宇间却透着股惊人的决绝。
  “岁岁,爹的忠诚从不是给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给我脚下的土地与山河,给国土上善良淳朴的百姓。”
  “当年护国宏愿,我沈征胜舍身而战,已然说到做到,往后余生,我只想护住自已的小家。”
  “听闻修直将皇孙殿下教得极好,已见太子殿下当年之姿。前头之所以答应你与修直的亲事,也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只当时我自认为已无能力帮你们什么,顶多不添乱罢了。”
  “可如今看来,这胜负之关键竟还是落在了我们沈家头上。”
  “既如此......”
  烛光在书房中摇曳,光影在墙壁上不安地跳动着。
  沈征胜的身姿伟岸依旧,面容更是坚毅如磐石。
  可他那微微发红的眼睛里却似燃着两簇火焰,嘴唇紧抿,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沈嘉岁看到此处,蓦地站起身来,心头咚咚作响。
  她还未同爹爹说起自已的打算和计划,可此时此刻,她却有预感,爹爹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就在这静谧又稍显压抑的氛围里,沈征胜缓缓开口,话语如同炸雷,每一个字都是那般大逆不道。
  他说——
  “既如此,我沈征胜便以身入局,将计就计,以我一身搅弄风云,护我沈家满门,还盛朝一片云散天清!”
  沈嘉岁张了张嘴,一股滚烫的热流在她心间奔涌,似要将她整个人燃烧起来。
  她颤声开口:“爹爹,此步一旦迈出,便是踏入了万丈深渊与荆棘之途,我们......再无退路了。”
  这话像是在对沈征胜,其实也是沈嘉岁在对自已说。
  她已经历过一次满门抄斩,骨肉分离,那种痛......她再也无力承受第二次了。
  沈征胜垂眸望着自已的女儿,眼中有愧疚,有心疼,更难掩骄傲与认可。
  他抬手抚上沈嘉岁的发顶,声音变得温和了起来。
  “岁岁也是这般想的,不是吗?”
  “比起阿珩,岁岁实在像爹更多些。”
  感觉到落在头顶的大掌,泪水瞬间漫涌而出,沈嘉岁轻轻点了点头,此刻忍不住泪中带笑。
  “都说女儿肖父,真不是骗人的,岁岁与爹爹是如出一辙的大逆不道。”
  沈征胜闻言也忍不住扬了唇,又揉了揉沈嘉岁的头发,这才正色道:
  “既然下定了决心,自要做到万无一失,好在上天眷顾,这一次我们当真走在前头了。”
  “岁岁来,同爹爹说说你的主意。”
  父女二人隔案而坐,声音低低沉沉,隐约见得沈征胜时不时插些话。
  无人知晓,搅动盛京风云的一场大乱,正在这个书房萌芽。
  第190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
  同一日。
  陆云铮如往常般下值回到别院,发现家中只有顾惜枝一人时,不由眉头微蹙。
  “惜枝,那两个丫鬟呢?”
  顾惜枝迎上前来,温声道:“这些时日她们照顾我很是用心,我便让她们松快一日去了。”
  陆云铮正脱下外袍往架子上挂,闻言眸光微动,对顾惜枝这番话存了疑。
  今日......又发生了什么吗?
  他不能失了指挥司的差事,一则他总不能无所事事,二则无故解绶有负皇恩,他若当真这般做,在京中可就彻底混不下去了。
  指挥司每月只有三日的假,他必须用在“刀刃上”,比如惜枝去换药的时候。
  陆云铮这般想着,嘴上却说道:“惜枝,你如今身边最是离不得人,若心疼那两个丫鬟,让她们在屋中歇歇就是。”
  “今日觉着如何?”
  陆云铮说着,轻轻抬起了顾惜枝的手腕。
  顾惜枝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不过明日就可以换药了,到时再让郎中帮我瞧瞧。”
  陆云铮轻点了头,又问:“两个丫鬟不在,你晚膳如何用的?”
  顾惜枝闻言愣了一下。
  她午后先是将信妥善藏了起来,又想了诸多事宜,根本不觉着饿。
  且这些时日云铮都是在外头用完饭才回来的,她本就吃不下几口。
  陆云铮见状不由满脸的不赞同,“就知晓你不懂得好好待自已。”
  他说着,伸手探入怀中,笑着掏出了一团四四方方的油纸来。
  顾惜枝看到这里,微微睁大了眼睛,“云铮,这是?”
  陆云铮将油纸拆开,一股清新的竹叶香蔓延开来,再撕开竹叶,便露出了里头犹冒热气的米糕。
  他将米糕递到顾惜枝面前,笑道:“惜枝,你昨夜不是提了一嘴,说想念糯香斋的米糕吗?”
  顾惜枝的鼻翼微微颤动,只觉米香混合着恰到好处的甜味,悠悠钻进了她的鼻腔里。
  咕噜——
  肚子好似确实饿了,发出了低低的声响。
  顾惜枝先是羞赧地捂住了肚子,再抬头时,却对上了陆云铮温柔又含着笑意的目光。
  “瞧瞧,肚子都比你知道饿,来,先吃。”
  陆云铮说着,牵起顾惜枝的左手,拉着她往桌边走。
  顾惜枝乖乖跟着,这一刻心头五味杂陈,竟说不出是何滋味。
  她只是昨夜睡不着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嘴罢了,却被云铮如此用心地记在了心底。
  而她......她午后才刚刚掏空心思定了计。
  “快吃,不然就凉了。”
  陆云铮偏头,将最底下最热乎的那块递到了顾惜枝嘴边。
  顾惜枝张嘴咬了一小口,甜甜糯糯,米香浓郁,还是从前的味道。
  万般思绪随之涌上心头,惹得顾惜枝湿了眼眶。
  陆云铮瞧到此处先是一愣,随即满是紧张地问道:“惜枝,怎么了?是不好吃吗?还是手痛?”
  顾惜枝定定看着陆云铮,见他又是为她擦眼泪,又是去看她手腕上的伤,这一刻几乎生出了将一切向陆云铮和盘托出的冲动。
  说到底,人心都是肉长的。
  她明明之前对云铮已经失望死心,可这两个月来患难见真情,又叫她起了心、动了念。
  她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陆云铮恰在此时伸手拿起一块米糕放进嘴里,蹙眉道:
  “惜枝,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味道啊。”
  偏偏就是这句话,像道惊雷似的,狠狠劈在了顾惜枝的头顶。
  世人常说物是人非,这米糕确实还是从前的味道,但人......早就回不到从前了啊。
  她为了心中所求,早已在一步步的精心筹谋中算计、欺瞒了云铮。
  而云铮也曾为了权势地位,三心二意,左右摇摆。
  他们之间除了欢声笑语、温柔拥抱,还隔着两个人亲手挖的鸿沟,里头填满了谎言和阴谋。
  她只要不拆穿、装糊涂,那便还能维系如今的柔情蜜意,一旦说开,或许连米糕、连关心、连陪她度过漫漫长夜的人都没有了。
  这般想着,顾惜枝陡然一颤,将到嘴边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可陆云铮还是瞧见了顾惜枝脸上的欲言又止。
  他的双手在桌下紧攥成拳,那般满含期待,又难掩忐忑。
  他在等,等惜枝向他坦白一切。
  只要惜枝肯和他说,只要惜枝说她是有苦衷的,只要惜枝筹谋的未来里有他,他......他都可以既往不咎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