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老师,你从前可不是这般说的。”
  蔺老下巴一扬,实话实说:“老夫从前不是没和岁岁相处过吗?这几日和岁岁熟识了,觉得你委实是高攀了。”
  江浔:“......”
  “所以老师是嫌修直没问,御书房中发生了什么?”
  被点破的蔺老:“咳咳,谁叫你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江浔闻言倒沉了眉眼,反将一军,“老师既能全身而退,又步履从容,可见是早有防备,只是为了修直好,不曾提前通气罢了。”
  “还要感谢老师,处处为修直考虑。”
  蔺老听了这话,顿时“浑身刺挠”,嚷嚷道:“看看看,又生气了,说话一股子阴阳怪气!”
  “你小心眼!你不识好人心!你——”
  江浔:“......”
  屏住。
  这老头很快就要认错了。
  “老夫错了还不成吗?”
  蔺老嘟囔一声,瞬间声音都弱了,垂头委屈巴巴地捣鼓袖口。
  江浔:“......”
  在蔺老一贯的扮可怜攻势下,江浔到底还是软了神色,淡声道:“那老师就说来听听吧。”
  蔺老蓦地抬头,又一脸笑意,得意洋洋道:“就知道你小子吃这一招!”
  江浔:“......”
  今夜的无语和往常一样多。
  蔺老又天南地北胡扯了一顿,终于入了正题,说起了当年的往事。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年一心只读圣贤书,拒了家中为老夫相看的好心,参加乡试去了。”
  “结果中了个解元回来,家中给办了场宴,认识了一个好姑娘。”
  “当时是动了凡心了,一打听,兜兜转转就是家人提过一嘴的姑娘。”
  “只是还没等老夫和家中提起,京中选秀的消息先传过来了,那姑娘就在名册上头。”
  “这般也就不了了之了,谁知后来入朝为官,在中秋宫宴上,她......那姑娘......不,是娘娘了,遇到难事走投无路,同老夫说了几句话。”
  蔺老边说着,语速越来越慢,眼神中映满了恍惚之色,竟似慢慢陷入了回忆中。
  “她……瞧着光彩照人,就是瘦了些,与我相遇在宫墙角,本是要擦肩而过的,她忽然唤我的名字。”
  “她声音哽咽,求我帮她,我想,她那般守礼的一个人,想必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会在此处等我,毕竟那里不是宫妃该去的地方。”
  “我就止了步,与她背对着,可我给的建议实在是戳了她的心窝,我说,三公主只能去和亲。”
  “她的啜泣声响起,又被风吹散了.......”
  蔺老的声音隐约颤抖,在这一刻陡然回神。
  他急忙去看江浔,见江浔不曾瞧他,心里悄然舒出一口气。
  他失态了。
  “嗐,就这么一回事,结果就被崔道元千方百计挖出来了。”
  说到此处,蔺老眉宇一沉,隐见厉色。
  崔道元有那么多手段,偏偏要选择这一条,偏偏要去打扰她!
  江浔沉默着,心里头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不愿叫老师不自在,故而及时撇开了目光,但方才,他确确实实瞧见了老师眼底的泪光。
  或许轻飘飘一句“动了凡心,在宴上遇着了一个好姑娘”,实则是场刻骨铭心的相遇。
  而当年宫宴上重逢,之后的每次遥遥相见,都会将这些不可言说的情感堆满心头每个小小的缝隙,溢满今后的每个年岁。
  老师,终身未娶。
  除了教书育人,除了学识传承,或许还为了......宫里的那个人。
  蔺老见江浔沉默,便轻咳一声,继续道:“老夫昨日得的消息,赶忙就同长公主通了气,所幸没酿出什么恶果来。”
  当时他就对长公主说了,此番须得虚虚实实,又得合情合理,故而他二人各承认一部分。
  至于圣上信不信......
  以圣上的性子,既提出来了,便是在心头埋了一根刺,信不信都无所谓了,他和长公主只要不露破绽,全身而退即可。
  想来,这也是崔道元那个老狐狸打的算盘,在为后头的谋划做准备。
  思及此,蔺老偏头问道:“修直,你前头说的,有关沈府的那件事,可有着落了?”
  江浔显然也已经想通了这些关节,他摇了摇头,“已在掌控之中,还未有动静传来,但崔尚书既行动了,可见是快了。”
  师生二人又细细说了些话,到了蔺府门口,是南风来迎的。
  江浔见到他当即问道:“沈小姐可平安到家了?”
  南风立刻点了头,就是生怕公子担心,才第一时间等在府外呢。
  今夜江浔便宿在了蔺府,蔺老说有些疲累了,一进院子便洗漱上榻。
  江浔知蔺老是被勾起了心事,不敢打扰,轻手轻脚退下了。
  蔺老躺在榻上,一直到夜深人静都在辗转反侧。
  而今夜的不眠人,不止有他。
  ……
  月色如水,洒在宫墙上。
  慈宁宫中,容太妃忽而披衣而起。
  内殿昏暗,唯外殿留着的烛火透过缦纱,影影绰绰照进来,勉强照亮了眼前的一方小天地。
  容太妃走到妆奁前,在满是珍宝的妆奁深处取出了一支木簪子。
  原本光洁的簪身已被摩挲得极为光滑,簪头的花纹曾经精致而清晰,如今也变得模糊了。
  木簪的颜色从浅木色,变成了如今暗沉的栗色,陪着容太妃走过四十余载光阴,承载了诸多故事,也倾注了爱恨嗔痴。
  容太妃细细打量着簪子,手指轻抚而过,每一寸纹理她早已铭刻于心。
  这簪子,是过往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当年,在后宫听闻前朝出了个名臣,是来自扬州的蔺大才子,她跌碎了手中的茶盏。
  而中秋夜宴宫墙角,她终于见到了他。
  一如当年解元宴上,他还是那般意气风发,就是......瘦了些。
  有些事,他也放在心头了吧?否则目光交汇之时,他何必那般慌乱地移开?
  她背身低泣之时,瞧见了地上的影子。
  他朝她走来,抬起了手,却又垂下了,近在咫尺的距离,却隔着一辈子的鸿沟。
  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她竟还记得这般清晰。
  容太妃自嘲一笑,瞥了眼模糊不清的铜镜,不必看,已是红颜老去,也是此生不复相见。
  思及此,容太妃紧紧捏住了手中的簪子,而后将它一把塞回原位,转身回了榻上。
  不知何时入的眠,又梦回四十多年前。
  在一片丝竹之声中,少年一身华服,眉眼飞扬,眸光晶亮,冲她施施然一礼:
  “在下不才,正是今日宴会的东道主,蔺家长子蔺晚亭。”
  第180章 赐婚
  三月十四这日,长公主求见盛帝,为安宁郡主择定忠勇伯府三公子纪学义为婿。
  盛帝听闻之时,甚至愣了一下。
  满朝文武多的是显赫门第,若不是长公主此番提起,他几乎都要忘了,京中还有一家忠勇伯府。
  福顺这时急忙附耳盛帝,将忠勇伯府的家况简单说了一遍。
  当听闻忠勇伯府与定国将军府是姻亲时,盛帝眉尾微微一挑。
  长公主神色坦荡,没有任何隐瞒地将自已的考量一一说了,最后屈膝诚恳道:
  “皇兄,宁儿一完婚,臣妹便启程归越,从此山水远隔,不知此生母女是否还能再相见。”
  “臣妹别无所求,如今唯盼宁儿往后夫妻和睦,生活顺遂罢了。”
  盛帝微微蹙眉,似在考量。
  那日御书房召见过老师和皇妹后,他将内库中留存的,这些年皇妹与稷儿的书信看了个遍。
  那一夜秉烛,看到了几乎丑时末。
  从亲切又随性的字里行间,他看出姑侄二人因着数年书信往来,好似已成了至交好友。
  甚至连他这个做父皇的,都不曾听到稷儿那般掏心掏肺地说起,生活中琐碎却欢喜的小事。
  此刻再看面前屈膝的长公主,盛帝眼底隐有触动,最后还是点了头。
  “当初朕便有言,只要宁儿喜欢,朕便为她赐婚,明日一早,这赐婚圣旨就由福顺亲自下到忠勇伯府去。”
  一旁的福顺闻言急忙领旨。
  长公主微抬眉眼,以为自已还需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今日竟如此顺利。
  如此的话......
  长公主当即谢了恩,又继续道:“皇兄,臣妹还有一不情之请。”
  “臣妹此番返京,蒙皇兄隆恩,得赐长公主府,臣妹厚颜,叩请皇兄将长公主府转赐于宁儿,为其夫妻日后之居处,望皇兄恩准。”
  到底是为人父母,计之深远。
  若住长公主府,拓拔宁便是女主人,今后不必侍奉公婆,也不必与妯娌同住,自然随心又自在。
  盛帝既都允了亲事,此事自没有拒绝的道理,便点头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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