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且江大人如今在宫中处境不妙,在此多拖延一刻,只怕江大人越发水深火热。”
  安阳伯闻言面色剧变,可犹豫片刻,还是挡在安阳伯夫人面前,疾言道:
  “温统领,内子受了打击已神志不清,只怕到了御前更要坏事。”
  “可否给我一些时间问清真相,我随温大人你入宫面圣!”
  温成业瞥了眼面如死灰的安阳伯夫人,想到出宫前圣上的旨意,思虑片刻后点了点头:
  “好,伯爷请尽快,毕竟......是为了江大人。”
  安阳伯感激地冲温成业点了点头,“还请温统领移步院外,还有南风,你们都出去。”
  温成业既已答应,便十分干脆往外走去,临出院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心头感慨:
  身后这样的一家子,也难为江大人走到如今的位置了。
  院中只剩下安阳伯夫妇二人。
  安阳伯看着面容枯槁的夫人,眼眶渐渐发红,他不知道,夫人已被执念折磨到如此地步。
  他弯下腰去,攥紧安阳伯夫人的手,只觉入手冰凉,忍不住颤声道:“夫人,对不住,对不住.......”
  安阳伯夫人神情呆滞依旧,像是被抽了魂般。
  安阳伯看到此处,喉咙酸涩难当,心中愧悔奔涌而上,几乎将他淹没。
  他和夫人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他的错。
  “夫人,对不住,最卑劣的是我,最该死的也是我。”
  有些事,他心知肚明。
  可是,他不曾去计较,不敢去深思,因为他需要一个聪慧的浔儿,去撑起伯府门楣,去恢复伯府荣光,也为他一扫多年郁气。
  当年庶弟样样比他优秀,他胜在命好,投生嫡出,承了爵位。
  可谁能想到,他和夫人生了个傻子。
  他因此被人嘲笑讥讽,想要再生,偏偏又不能如意,到哪儿感觉都比旁人矮一截。
  那些人都觊觎爵位,他忍不住想,自已死后,浔儿一个傻孩子根本守不住偌大伯府,只怕最后连善终都不能。
  而他这个父亲懦弱无能,浔儿出事那日,他连欺负浔儿的那些孩子都不敢去计较。
  而这时候,“他”来了。
  浔儿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浔儿从前虽然痴傻,但规矩被教得极好,可此番醒来,不仅规矩浑忘了,还认不得他们所有人!
  他虽然变得言语流利,但同时很多用词和举止都十分怪异,且时常一脸惊恐,处处防备,嘴里念叨着“回去回去”。
  太医说,浔儿这般许是受了刺激的缘故。
  可是,他怎会认不得自已那傻儿子呢?
  如今的浔儿和从前的浔儿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约莫一个多月后,“他”似乎绝望了,慢慢平静了下来,渐渐展现出了绝顶的天赋和才能。
  夫人接受不了,但是他却沉浸在“浔儿”带给他的虚荣中。
  他有面子了,旁人从此都得高看他一眼了!
  便是从这时候开始,他彻底抛弃了真正的浔儿,和夫人越走越远。
  思及此,安阳伯心头酸楚,难以名状。
  他懦弱,自私,虚荣,残忍,他不敢让夫人知晓,他也瞧出了浔儿的异样。
  他只想维持原状,便任由旁人传出夫人得了失心疯的传言,只为了让江浔这个身份名正言顺。
  这些年,他偶尔还会梦见浔儿,梦见他摇摇晃晃冲自已跑来,傻乎乎地唤他爹爹,咧开嘴朝他笑。
  梦见浔儿将糖葫芦,将甜糕塞进他嘴里,嚷着叫着:“爹爹甜!爹爹吃!”
  有时他从外边儿回来,受了一肚子气,便会重重将浔儿推开。
  可是浔儿跌倒了,还会朝他跑来,一次次推开,又一次次黏上来。
  真是个傻子。
  傻到看不懂他脸上的嫌恶,还以为是在玩儿,笑嘻嘻地带着全身心的爱,一次次奔向他。
  “爹爹,娘,浔儿冷......”
  这是浔儿高热时,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思及此,安阳伯再也忍不住恸哭出声。
  他上半身匍匐而下,以近乎谢罪的模样跪在安阳伯夫人面前,哭得浑身颤抖。
  这时候,安阳伯夫人终于有了反应。
  哭声钻进耳朵里,她垂眸去看安阳伯,看到自家夫君如此悔愧的模样,她霎时明白了一切。
  “原来......原来你早就.......”
  她扯了扯嘴角,忽然轻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安阳伯的哭声。
  她笑安阳伯,笑她自已,笑命运弄人,笑这十年一场荒唐。
  第64章 这都是咱们的命
  安阳伯抬起头来,看到自家夫人笑得近乎癫狂,不由心生哀惧,急忙去拉她的手。
  安阳伯夫人没有躲开,她低下头来,望着泪流满面的安阳伯,慢慢止住了笑声。
  良久,她哑着声说道:“你不必如此。”
  论卑劣,她比夫君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年,大家都笑她得了失心疯,她怎么可能不知?
  她无所谓,她只是想要浔儿回来。
  可她早就知道,浔儿回不来了......
  她只是无法接受,浔儿是因她的疏忽而死,无法接受自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
  “浔儿,娘真的累了,你就听话些,懂事些,今日不要出现在人前,可好?”
  她嫌他丢脸,嫌他是个累赘。
  出屋子前,她将浔儿留给了下人。
  浔儿却一步步追上来,攥着她的胳膊,哀求着:“娘,浔儿要娘。”
  可她心里想着前头的宴会,想着今日不能落了脸面,便毫不犹豫掰开了浔儿的手,让一旁的下人将他抓住。
  “都看紧些,若让少爷跑到前头宴会上,仔细你们的皮!”
  她的最后一句嘱咐,不是让他们好生照顾浔儿,而是还在担心自已的脸面。
  或许就是因为这句话,浔儿失踪后,那些下人才不敢来找她。
  而后,她就这般头也不回地走了,留浔儿在屋里拼命拍着门,拼命喊她:
  “娘!娘!不要丢下浔儿啊!”
  安阳伯夫人这会儿已不觉心痛了,她的心被掏空了,一点儿念想也不剩,自然感觉不到疼痛了。
  浔儿睁眼的瞬间,她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浔儿从前看她时,总是满含欢喜与依赖,可江浔不一样,他的眼里只有陌生和恐惧。
  从高热中清醒的头几日,是她亲自为江浔守的夜,她听到,江浔一次次从梦中惊醒,口中惊叫着什么,而后是彻夜彻夜的难眠。
  那时她就知道,江浔不是自愿来的。
  他想回去,想到几乎发疯,恍惚了一个多月。
  可是这改变不了,他占了浔儿的身体。
  所以她开始尝试各种方法。
  她原本以为,江浔会抵抗会逃跑,故而让下人死死摁住他。
  可是后来她发现,他从不反抗,即便将他浸在笼子里,水没过他的头顶,几乎将他活活溺死,他也不会有丝毫的挣扎。
  她觉得自已快疯了,有时候她甚至会想,若占了浔儿身子的是个无耻之徒该有多好。
  那么她便不会心生歉疚,不会偷偷去看他,不会越发不忍,每次打在他身上,自已也疼得死去活来。
  她知道,江浔是无辜的,他也不想离了自已的父母亲人,面对如她这样的疯妇。
  可是她不做些什么,便觉自已彻底抛弃、背叛了浔儿。
  日复一日的折磨,她也倦了,而且这次,自已差点害死了他,害死了安阳伯府满门。
  罢了罢了——
  安阳伯夫人抬眸,忽然思路清晰,言语平静地将这些时日在大昭寺所遇的一切悉数告知安阳伯。
  安阳伯听得仔细,可不知为何,安阳伯夫人这般冷静的模样,却让他心生恐慌。
  而安阳伯夫人话音落下后,精气神似乎一下子就泄掉了,整个人萎顿下来,瞬间苍老了许多。
  “去吧,去为他解围,他既有所防备,定还来得及。”
  安阳伯夫人说着,缓缓撑地而起,脚步踉跄却始终不停,头也不回地往房中走去。
  “夫人......”
  安阳伯颤声唤了句,赶紧追上前来。
  安阳伯夫人回头,定定看了安阳伯一眼,忽然露出极浅极浅的一抹笑,温声说道:
  “老爷,这都是咱们的命。”
  她说完后,挣开安阳伯拉着她的手,转过头去时,眼泪已簌簌而下。
  “带他回来见我吧,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安阳伯夫人补了句,继续朝前迈步。
  恰好此时,院外温成业见安阳伯迟迟没出来,便催促了句:
  “伯爷,时辰不早了。”
  安阳伯猛地回头,眼见天都快黑了,也不敢再耽搁下去。
  “夫人,等我,我带浔儿回来,咱有话一道儿说开。”
  安阳伯夫人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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