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眷眷——”陆鹤南无意识地唤她一声。
梁眷弯了弯唇角,垂下头,将自己满是泪水的脸贴在陆鹤南温热的掌心上。
“很快就能再见面了,再有四年,我就能回到你身边了。”
用五年分别,换顶峰相见。
换厮守余生。
第192章 草长莺飞时(七)
这一年的一月二十七日, 农历新年的前一天,梁眷与陆鹤南彻底搬离那间藏满过往痕迹的壹号公馆,而后正式搬进更为宽敞的西山别墅, 与陆雁南、陆琛做起了邻居。
陆雁南侧身站在自家二楼客卧的落地窗前, 手中握着热茶,望着窗外人头攒动的忙碌景致,忍不住抱怨。
“早先就说让你们搬过来, 结果一个比一个倔,偏不,非要一拖再拖,拖到今天。”
从陆雁南站的位置朝外看, 刚好能将街口的车来车往映入眼中。
梁眷莞尔一笑,顺着陆雁南的视线望过去,在一众搬家师傅中,看见亲自搬着纸箱, 一脸小心翼翼的陆鹤南。
没有人能比梁眷更熟悉那个纸箱, 因为那是她亲自装箱打包,里面装的全部都是她视若珍宝的各种最佳导演奖杯与证书。
梁眷兀自看了一会,习惯性地垂头抚一抚越发圆润的肚子,语气温柔:“要不是因为有这两个小家伙, 陆鹤南只怕还不能下定决心搬家。”
壹号公馆对他们两个来说,承载的记忆实在太多, 如果不是怕日后家里两个孩子折腾不开,梁眷也是不愿意搬的。
陆雁南戏谑扬眉:“就这么舍不得二人世界?”
“难道你和姐夫每周末把棠棠和小宝丢给伯父伯母,自己偷偷开车跑到邻市, 不是为了过二人世界?”梁眷轻轻眨了眨眼,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懂事样子。
陆雁南的脸倏地红了, 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岔开话题:“要不你先在我这睡一会吧,等他们都到了,我再喊你。”
明天是农历新年,按照最近几年的传统,新年的前一天,那几个自小与陆家姐弟一起长大、早已成家立业的狐朋狗友总是要借着新年的由头聚在一处。
去年是在莫娟和任时宁那里,而今年刚好轮到陆雁南与周岸坐庄。
房门合上,隔绝一切嘈杂的声响,窗外日头正盛的阳光也被严严实实地遮挡在窗帘后面,梁眷窝在薄被里,安心地闭上眼。
或许是孕妇天生多思忧虑,她其实睡得并不踏实。
在即将心悸窒息之前,出于求生本能,梁眷猛然睁开眼睛,茫然空洞的黑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一眨不眨,胸腔剧烈起伏,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紧张到汗涔涔的一双手牢牢攥着被角不肯松。
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溜进屋内的周羡棠和周羡之坐在床沿下,借着窗帘缝隙间的微弱光线,安静地玩着手里的积木。
听到床上窸窸窣窣的声响,两个小人儿齐齐扬起脑袋,转头望向脸色苍白的梁眷。
周羡之第一个反应过来,‘蹬蹬’跑出去,扯着嗓子找陆雁南:“妈妈,舅妈醒了。”
陆雁南闻声推门,身后跟着甩不掉的周羡之,头顶白炽光线亮起的瞬间,梁眷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陆雁南坐上床沿,握了握梁眷冰凉的手,“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梁眷讷讷摇摇头,呆坐在床上,像是毫无生气的木偶,任由陆雁南给她披衣服。
“做噩梦了?”陆雁南拿着手帕,细细擦着梁眷头上的薄汗,随口问。
梁眷身形一僵,她这次没摇头。
对,她做梦了。
她梦到了陆鹤南割腕的那一天。
“姐。”梁眷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喑哑干涩,显然是还没有从那种后怕的情绪中抽离。
陆雁南没说话,她将身边的周羡棠搂在怀里,配合着等待梁眷的下文。
“你说,刀片割破手腕的刹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梁眷长提一口气,四指包裹在手心里,慢慢问。
“那种疼痛究竟是迷离状况下,一瞬间爆发性的撕裂,还是在漫长的等待中,清醒地看着自己生命一点一点流失……”
她蹙起眉,说的很犹豫。
因为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就算用尽平生所学,也难以清楚形容心里的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陆雁南怜悯地看着梁眷,抿起唇答得很诚实,“他几乎从不主动在我面前提起那件事。”
梁眷像是早有预料般点点头,垂着眼,很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
陆雁南陪着她安静地坐了一会,默默半晌,将两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一左一右地牵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灰色的羊皮本,上面落了灰,显然是被压箱底很久。
梁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其实根本不知道那个本子里写了什么,她只是出于直觉,不想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大概是七八年前吧,我在壹号公馆的书房垃圾桶里捡到这个本子,具体是哪一天、什么时候捡到的,我实在是记不清了。”
陆雁南轻轻拍掉封皮上的灰尘,思绪回笼,沉静的双眼一瞬不错地注视着梁眷。
“我只看了前两页,后面的始终没有勇气看下去。后来我把它带回了家,这么多年一直也不舍得扔掉。”
“好在没有扔掉。”陆雁南耸耸肩,苦笑了一下,“我想,这里或许会有你想要的那份答案。”
暮色降临,映在窗外洁净的残雪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又只剩下梁眷一个人。陈旧的羊皮本被陆雁南放在床边,与梁眷隔着些许距离。
等到余晖西斜,橘黄色的亮光落在封皮上,梁眷才好似回神般眨眨眼,披着衣服慢吞吞地下床,将那本带着温度,灼热到险些刺痛她指尖的秘密捧在手里。
扉页翻开,顶端标着十年前的日期,算日子,那时候他们已经分开整整一年——原来这是他的日记。
熟悉的苍劲字迹,没有多余的辞藻繁赘,开篇便是她的名字。
只一眼,梁眷就胸口骤缩,闭上眼,来来回回深呼吸过几次,才堪堪压下眼眶中的那抹酸涩,
「眷眷,又是一年冬天,京州今日下雪了。」
「此时此刻正是黄昏,黄白交织,冷暖相叠,一如从前与你一起度过的那三载冬季。」
「其实这场雪下的并不大,落在地上只有薄薄一层,不比我在北城见过的那般洋洋洒洒,轰轰烈烈,但贵在是今年的初雪。你若是见到了,定会满眼雀跃地拉着我在街头巷尾留下一对对脚印。」
「白雪飘在空中,我没有坐车,而是从中晟一步一步走回家,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后,我权当那是你。听着耳边“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我想到的竟是——不知道现如今的港洲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大抵仍旧日头高照,与北方相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地。」
「港洲算是我的旧地,我分外想念那段二十岁时的青葱岁月,但我更想你。」
「记得从前你说你最喜欢下雪天,喜欢寒风扑面而来的那种感觉。所以当应森去港洲探望过你,帮我带回你的消息,说你今后要定居在港洲的时候,我起初是不相信的。毕竟那里四季如夏,没有凛冽的寒风,更没有你最钟爱的皑皑白雪。」
「那里凭何能留得住你?」
「你孤身一人往南走,无依无靠地走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是因为北方让你伤心了吗?如若是,不如再斟酌斟酌,人生这么长,就算是想避开我,最起码,也要找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城市。」
「别因为我的过错,而委屈自己。」
「应森一年前的那趟港洲之行,带回的消息不算多,只言片语。你托他带给我的话更是少之又少,字字伤人心。你说希望以后的生活可以平淡安静地过,希望陆先生不要过多打扰。」
「你又叫我陆先生,好生疏久远的称呼,让我想起了在北城,你我还没相爱时的模样……那时见面,你对我小心翼翼,恭敬中总是带着几分自然而然地试探,那时你便叫我陆先生。」
「你托应森带给我的话,我都明白,毕竟孤枕难眠的这一年里,每一次阖眼,我都能看到你那双带着十足痛色,却倔强到不肯先流泪的眼睛。你说我们彼此都别给对方留念想,也别给自己留余地。」
「你做到了,不打扰,不窥探,干干净净划清界限……我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在理智决绝这一点上,你做得永远比我好。」
「眷眷,我或许是病了,又或许是因为近来的日子总是不太如意,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坐在会议室里听着底下的人喋喋不休时,总会恍惚,也总是会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想到大伯还在世时的日子,想到在北城那段恣意又任性的生活,想到这三年里你跟我说过的许许多多的情话……」
「当然最刻骨难忘的还是你那句——陆鹤南,我只陪你走到这里了。」
「多可笑,多荒唐,这竟然是你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你陪我走到哪里?余下的路我自己又该如何走?你或许不知道,习惯并肩而行的人,是无法再独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