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微弱亮起的手机屏幕停留在与钟霁的微信聊天界面上,语音通话键近在咫尺, 陆鹤南却迟迟不敢按下去。
  她会在钟霁那里得到哪些有事实证据加以佐证的真相?她会对这个真实的、置身于阴暗面的、湮没入尘埃中的他,抱有何种新的想法?
  他没有底气,在梁眷这里他一向没有底气。
  没关系,不过是收下了他的一枚戒指而已, 它可以是结婚戒指,也可以被当成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礼物。
  指环圈在她的指尖, 不该成为束缚住她的牢笼, 她仍是自由的。
  夜幕降临,董事办的气压很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平日里无所不能的陆董,今天在面对各项批文的时候,是格外的力不从心。
  又或者说,他的心思并不在这,所以才会力不从心。
  中晟的高层例会在傍晚五点半结束, 陆鹤南一个人在偌大的会议室里枯坐到七点, 高大单薄的身子陷在沙发椅里, 微垂着头, 落地窗外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 忽明忽灭, 让人看不出情绪。
  电梯门刚一打开, 去别的部门旁听季度总结,刚刚结束工作回到顶楼的于微, 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很凝重气氛。
  董事办里几个群龙无首的小姑娘甫一见到于微回来,眸光亮了一瞬, 抻着脖子,压低声音问:“微姐,陆董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于微闻言脚步一顿,顺着她们的视线偏头瞥了一眼。
  会议室的百叶窗拉得很严实,只露出丁点亮光,她心里了然了一瞬,面上却不多显。身为陆鹤南的行政秘书,知晓的内幕自然会比其他人更多一些。
  “没事,陆董可能是在想欧洲部的人事任命吧。”于微温和地笑了笑,三缄其口将这件事岔过去,而后挥手放她们下班,并贴心地保证会将她们的考勤按加班来计算。
  站在会议室门口,于微目送所有人离开,直至最后一个人走出董事办大门,她才转过身,长提一口气,敲响了面前的玻璃门。
  “陆董,已经七点了,需要备车送您回家吗?”
  陆鹤南肩膀冷不丁颤了一下,思绪回笼,他慢慢抬起头,望了一眼窗外夜色——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梁眷还在家里等他。
  “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他摇摇头,拒绝了于微的好意,手掌撑在桌面上缓缓起身,抄起沙发上的大衣,就往门口迈步。
  沉稳的步子在即将走出会议室前蓦然顿了一下,不待陆鹤南回头,立于会议桌旁,负责善后事宜的于微就立刻放下手里的文件,抬起头。
  “陆董,是还有什么事需要交代我去做吗?”
  陆鹤南略微侧头,唇边的笑意很浅,示意于微不必这么紧张。
  于微屏息凝神,落在她耳边的仍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语气,只是声音莫名有些哑,想必是许久不说话的缘故。
  “我一月份有私事要处理,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京州,所以接下来的行程,能推了的就都推了吧。”
  面对陆鹤南的吩咐,于微怔怔点头,只静了两秒,脑海中就已经基本列出需要陆鹤南亲自出席的重要场合。她默默在心底掂量了一下事情的重要性,将处于她权限之外的事情交给陆鹤南来做决断。
  “别的都好说,只是这周末江洲分部那边的年会,可能还需要您去主持慰问,毕竟雁董刚生产完,港洲那边的年会又与江洲同一天,所以琛董也没有时间……”于微欲言又止,眼角余光悄悄打量陆鹤南的神色。
  中晟的业务版图很大,主要集中在京州、江洲以及港洲三地。
  陆家三姐弟在公事上分工明确,陆鹤南坐镇京州总部,掌控中晟旗下的老牌产业,诸如房地产、医药代理、钢铁冶炼;而陆雁南长年把持江洲沿海一带,和众多科技新贵打得火热;至于陆琛,他负责港洲以及绝大多数的海外部门,近几年来,为了配合蒋昭宁在娱乐圈的事业,也有意朝影视界发展。
  空气仿佛停滞下来,沉默就是最好的应答,自以为摸清陆鹤南心性的于微,闭了闭眼,忙改口:“我现在立刻去调整江洲的年会时间,然后再去通知琛董——”
  这个节骨眼上,只能辛苦陆琛了。
  “不用。”陆鹤南淡漠地扬了扬指尖,拒绝得直接又彻底,“江洲那边还是我去,时间地点一切照常,你去准备吧。”
  朝令夕改,是企业大忌。
  更何况,在农历新年之前的年会上,同所有员工送去新年慰问,已是中晟几十年来的的惯例,一丝一毫的差池与变数,都容易让员工和股民失去对陆家的信任。
  只是如此一来,陪梁眷回滨海的时间,就只能推迟到下周末了。
  车子平稳行驶在流淌着光影的柏油马路上,陆鹤南抵达壹号公馆时已接近晚上八点钟,推开房门,昏暗一片,卧室房门虚掩着,有点点微弱的光从门缝中洒出,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眷眷?”喉结咽动,陆鹤南来不及有其他动作,只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意料之外的,没有人回应。
  难道她还没回家?陆鹤南拧着眉,也顾不上脱去大衣,抬腿便朝卧室方向走去,掌心贴在门板上还没等推开,他就猝不及防地闻到一片很清浅的百合花香。
  视觉上的被迫模糊,总会让羸弱的嗅觉变得更加敏感。
  他独身一人在壹号公馆里住惯了,空旷寂寥才是这处房子的底色,至于百合花这么有生活气息的东西,只能是梁眷慷慨赋予的。
  看来她已经回来了,还顺手送了他一屋子的春色。心稳稳落到坚实的平缓处,陆鹤南弯了弯唇,长舒一口气。
  误以为梁眷已经睡着,怕吵醒她,所以他推门走进的声音很轻,只是笑意还没来得及在唇角加深,就已经随着猛然一缩的瞳孔,被一起定格于这个清浅的弧度之下。
  那扇落了锁,合该一直紧闭的主卫房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一束束昏黄的光透过磨砂玻璃交织在陆鹤南的眼底,他没有勇气走过去,转身离开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可偏偏这时,他听见了梁眷平静的声音——是指引,也是救赎。
  “陆鹤南,你回来了?”
  视野渐渐变得模糊,可怖的记忆铺天盖地般涌入脑海,陆鹤南无力地靠在墙上,手指用力抵在背后,支撑着自己越发绵软的身子,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左手手腕上,那处流过血、结过痂,已经彻底干涸,同他新生的肌肤长在一处的伤疤又在蠢蠢欲动,像是戒不掉的瘾,遇到点风吹草动的引诱,就有了卷土重来的欲望。
  陆鹤南忍着那股想要自虐的浪潮,他想回应梁眷,可薄唇张开,一张一合,竭力试了几下,才发现是徒劳。
  他侧头望了一眼那扇立在光影处的门,一门之隔的距离,是再也跨不过去的千山万水。
  梁眷倚靠在洗手台边,神色远没有她声音那么平静。她站在原地,披在肩上的长发遮住了蓝牙耳机的痕迹,她按照耳机里钟霁的指示,不断深呼吸,强迫自己沉心静气等了几秒。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短短一分钟,像是捱过一整个世纪。
  随后在钟霁的一声惊呼中,她沉着脸,三两下系好松散的浴袍带子,夺门而出。
  “喂,你别过去!你要让他自己主动接受!”钟霁气急败坏地锤了下桌子,而后任由自己的声音沉没在陆鹤南与梁眷的对话声中。
  “你怎么了?”梁眷扶起陆鹤南的肩膀,手上微微用了些力道,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她在陆鹤南面前鲜少这样强势过,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依赖他,这样的位置调换,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没事。”陆鹤南眼睫颤了颤,唇间没有一点血色,身体大半重量倚在梁眷身上。
  他缓缓直起身子,眼底带着惊魂未定的湿润,挂在唇边的那抹笑也很勉强。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梁眷若无其事地与陆鹤南闲聊,右手顺着他僵硬的手臂下滑,覆在他的手背上,就算掌心之下是一片惊人的冰凉,她也故作不知。
  “我今天……今天开会开得迟了一些。”陆鹤南抿着唇,避开卫生间内的刺眼光线,安抚性地冲梁眷笑了笑,“等我等急了吧?”
  这种时候他怎么还在顾及着她的心情?梁眷鼻腔一酸,别开眼,不忍再看。
  “你是要洗澡吗?我陪你去外面那个卫生间好不好?”陆鹤南缓过来一些,手掌一翻,扣住梁眷的手腕,想要将她带到客厅里。
  “别听他的!”隔着电话,默不作声地听了半晌,听得并不真切的钟霁立刻急了,“已经临门一脚了,别心软,别被他牵着鼻子走!”
  梁眷稳了稳心神,挣脱开陆鹤南的禁锢,明亮的视线长久定格在他的脸上。
  手中一松的陆鹤南呼吸莫名停滞,因为他在梁眷的眼中看到了抗拒的意味。
  她在抗拒什么呢?陆鹤南看不明白。
  “跟我进去好不好?”梁眷长提一口气,说话时不自觉地软下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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