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而后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冲制片助理梦梦微抬下巴:“梦梦,去北城最好的餐厅,给大家点最贵的菜,然后拿着账单找那位陆先生报账。”
  陆先生是谁?梦梦呆滞住,一双眼睛朝着同样迷茫的众人来来回回的打量,唯独不敢落在那位一身矜贵的正主身上。
  先斩后奏地指挥完这一切,佟昕然方觉的出了一口恶气,踩着高跟鞋恶狠狠地转身,对着身后的陆鹤南笑得见牙不见眼。
  “没问题吧,陆先生?”
  陆鹤南没说话,隔着错综复杂的视线,他先是安抚性的朝梁眷微笑了一下,而后才将目光对准佟昕然,大度且绅士地摊了下手,意思是——“女士,请随意”。
  一连两顿五星级餐厅标准的饭食滚进肚子里,导演迟到二十分钟所带来的片场怨气,早已在一声又一声饱嗝中淹没入尘埃。
  只除却佟昕然。
  导演组棚下,她与陆鹤南并排坐着,没话找话,话题兜兜转转只能回到梁眷身上。
  “听眷眷说,你和她求婚了?”
  “是。”陆鹤南撩了下眼皮,眸光流转不过一瞬,就又重新落回到片场中那个稍显局促的女人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梁眷在《秋去春来》这个剧组里很紧绷,待人接物远没有在《在初雪来临之前》那么松弛。
  说的严重点,她好像并不快乐。
  为什么会这样?是对拍电影感到厌倦了?可她不是一个没有恒心的人。
  “这个剧组里,好像没有几个熟人?”陆鹤南环视一圈,蹙起眉,精准又直接地发问。
  佟昕怔愣了一下,叹气声很轻微,她知道梁眷不想让陆鹤南掺和她事业上的事,所以当下就想用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
  “制作组都是资方配好的,梁眷的那套班底,这次没跟进来。”
  “为什么?”陆鹤南不好敷衍,眉头拧得更紧。
  佟昕然讪笑两声,用伸懒腰来掩饰语言上的闪躲:“人微言轻呗。”
  也怪她粗心,消息渠道闭塞,竟也是前两天才刚刚知道,其他拍摄单元的导演倪山青和张伦为什么对梁眷有那么大的意见。
  倪山青和张伦是一个派系的,两个人按辈分上算是师兄弟关系,与《秋去春来》的最大出品方关系比较密切。
  梁眷眼下占着的这个导演席位,既受多方因素考量,也受各路资方博弈,在开机前一直悬而未决。
  而倪山青一直有意让那位给自己生了一双儿女的女学生入局,就此分上一杯羹。为此他和张伦跑上跑下做了不少努力,谁知最后这个位置竟是由上面直接拍板,越过一众考察人选,不由分说地指给了梁眷。
  倪山青和张伦起初摸不清梁眷的路数和背后的人脉,投鼠忌器,对她还算和蔼。直到开机宴上看见梁眷坐在最末端,与一众大佬相见不相识,他们才慢半拍地意识到——梁眷走到今天全凭丁点幸运,根本无人倾尽所有的为她站台。
  没有了顾忌,慢刀子割肉的言语报复也自此而来。
  佟昕然的话点到为止,眼明心静,经历过更多起起伏伏的陆鹤南却是在顷刻间明白了。
  他眉头未松,心里虽焦躁,但并未产生火气。
  三十二岁,不该再是怒发冲冠为红颜的年纪了,名利场上的人情世故,他懂得,梁眷走到今天也懂得,不然就不会一忍再忍,忍到今天。
  他当然可以不顾一切地为她出头,此后娱乐圈里无论是什么样的资本,见到她都要毕恭毕敬地给她让路,可再之后呢?
  她日后所取得的成就与奖项,究竟是人情往来下的内幕,还是她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赢得的嘉奖?
  没有人能说得清。
  梁眷是陆鹤南的妻子,但在此之前,她该先是梁眷。业内的人可以对她俯首,但令他们心甘情愿称臣的,不该是他立于她身后的影子。
  陆鹤南拎得清重点,所以当下便也沉得住气。
  提早结束拍摄的倪山青,在收工之前例行公事般走到隔壁梁眷的剧组里巡视上一圈,并美名其曰为——前辈对后辈的关心。
  见到陆鹤南这张生面孔,他顿住脚步,煞有其事道:“梁导这是又在哪找了个小白脸?我记得昨天来找她的,好像还不是你吧?”
  佟昕然攥紧了拳头,条件反射正欲反击时,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了两眼身侧的陆鹤南。
  他仍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一句话没说,双腿交叠,垂眸静静把玩着一只打火机。整个人看上去慵懒又百无聊赖。砂轮轻划,微弱跳跃的橘黄色火苗迸发出来,在他的虎口处徐徐燃烧,照亮了那份被妥帖藏在他漆黑眼底——不显山不漏水的怒意。
  自诩冷静、拎得清的某人要坐不住了。
  佟昕然莫名放下心来,她忍住笑,稳稳坐回到椅子上,望向倪山青和张伦时,满眼写着“自求多福”。
  一向伶牙俐齿的佟昕然怎么会在此时噤若寒蝉?张伦心里起了疑,却也没来得及联想太多,只下意识淡笑着附和了两句倪山青的话。
  陆鹤南耐着性子听他们把话说完,才纡尊降贵般开了口。
  “他们是谁?”他仍旧一脸的气定神闲,连眼风都吝啬分给倪张二人,只是语调无端有些沉。
  从未演过戏的佟昕然演技拙劣地惊呼一声,‘腾’地一下站起身,煞有其事地介绍起来。
  “陆先生,这可是倪山青老师和张伦老师啊!难道你没听说过?他们可是眷眷的大前辈,电影界的常青树啊!”
  陆鹤南哼笑一声,取了一只烟含在唇角,抬手点燃:“还真没听说过。”
  “你——”受人追捧惯了的倪山青被气得噎住,瞧见陆鹤南这副混不吝的样子,一时倒也发作不出来。
  倪山青长提一口气,满是褶子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梁眷是个不懂事的,没想到看上的男人同样也是个不懂规矩的。”
  陆鹤南眯了眯眼,将燃了一半的香烟从唇角移开,在一片烟雾缭绕的寂夜中,他终于抬眼与倪山青对视。
  “二位说话这么不计后果,就不怕收到中晟法务部的律师函吗?”
  去他妈的理智吧。
  总要让他们知道,梁眷不是他们能轻易编排的人。
  第173章 雪落
  剧组里的人际交往关系被陆鹤南处理得不动声色, 以至于梁眷是在收工的回程路上,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在与佟昕然的微信聊天对话框里才堪堪知道事情的发生始末。
  “你跟他们说那么多干嘛啊?敲打敲打他们就算了, 怎么还把中晟搬出来了?”
  梁眷没有抬头,只是借着车窗,悄悄瞥了一眼陆鹤南映在车窗上的剪影。而后将手机倒扣在掌心,攥成拳紧贴在胸口。
  胸腔里的心没出息地“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 她心里既有泛着酸涩的点点高兴,又有些埋怨陆鹤南的小题大做。
  毕竟, 陆鹤南在外面有多低调, 梁眷是再清楚不过的。
  在《初雪》剧组里,为了拉进与众人的关系,也为了给梁眷省去不必要的流言蜚语,陆鹤南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片场里,那些壮着胆子与他称兄道弟的工作人员,只猜到陆鹤南身价不菲,却愣是没将这位看上去极有亲和力的男人, 与媒体小报中杀伐果决的中晟当权者挂上钩。
  哪怕是在茶水组打杂, 做事毛手毛脚, 将咖啡撒了陆鹤南一身的实习生, 都能得到他温声细语的一句“没关系, 这点小事不用在意。”
  所以, 梁眷实在难以想象“仗势欺人”这个满满贬义意味的词, 有一天也会成为贴在陆鹤南身上的某个标签。
  陆鹤南一手散漫地扶着方向盘,一手搭在窗沿上夹着烟, 听到梁眷的这句嗔怪,他没说话, 只是将烟咬在唇角,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包裹住梁眷冰凉的手,要她放宽心。
  梁眷回握住他,偏头望向车窗外的浮光掠影,牵起唇角,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的无所谓样子,不知道是在安抚谁。
  “这种事我之前经历过太多,像倪山青这种只会在嘴皮子上下功夫的小打小闹又算得了什么?我早都已经习惯了。”
  “经历过太多?”陆鹤南蹙起眉,抓住重点,攥着梁眷的手不由得加重一瞬力道,“你还经历过什么?”
  梁眷轻笑一声,身子蜷缩在副驾驶里,或许是已经确认自己得到了某份极具安全感的偏爱,她放下平日对外的戒心,回忆过往五年的不公正待遇,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如数家珍。
  “刚入行的时候,没有什么名气,根本就没有人肯投资我的电影。所以我和佟昕然就舔着脸出现在一场场酒局里,在各位出品人制片人面前刷存在感。一圈酒敬下来,我俩就得在港洲的出租屋里,抱着马桶昏天黑地的吐上两天。”
  “后来好不容易出名了,主动登门求合作的人也变多了,他们以为拿着钱就能换我手里对电影的话语权,换我对他们曲意逢迎、卑躬屈膝。送来的合同里夹着酒店房卡,谈合作的地点被约在酒店套房,也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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