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因此,梁眷什么都没说,转而看向连差强人意都谈不上的郑楚默。
  或许是年龄阅历不够,郑楚默对于人物的本质理解要稍稍逊色一点。
  梁眷原也不指望他能说出多么精彩的感悟与看法,所以她长提一口气,直接替他讲明在孟向禹的皮囊之下,那更有质感、更有致命吸引力、更值得深爱的灵魂。
  “孟向禹对于这次争吵是早有预料的,他甚至在潜意识里希望赵凝的爆发可以来得再快、再猛烈一些。”
  “所谓不破不立,他知道,赵凝歇斯底里过后,可以让两个人的心靠得更近一些,在此之前他们虽然相爱,但仍旧是有距离的。”
  “然而,就算是早有准备,甫一看见落泪的爱人,他的第一瞬间仍旧是无措,随后是心疼,紧接着才是——”
  梁眷止住话,望向郑楚默时不满地蹙眉:“你走神了。”
  郑楚默肩膀一颤,垂着眼,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今天状态不对劲,。”
  “找不到人物状态很正常。”梁眷轻轻叹了口气,不忍苛责他太多。
  “您可以再接着讲——”
  郑楚默努力为自己再争取一次机会,抬眼却见梁眷淡漠地扬了扬手指,止住他的话,举手投足间的韵味,很像另一个高深莫测的男人。
  ——“先给你五分钟时间调整,放空一下自己,我一会再讲。”
  演员调整的时间,也是其余各制作组短暂休整的良机。
  灯光组的徐德胜再次退回到角落里,用胳膊肘怼了怼陆鹤南:“祝老师刚刚那一通话,你听懂了吗?”
  他讪笑两声,不等陆鹤南应和,便接着道:“云里雾里的,我怎么没太听明白?爱与利怎么分开?爱人不就是要风雨同舟,同甘共苦吗?”
  陆鹤南怔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同徐德胜从何处讲起。迟疑几秒,他勾起唇,拾起梁眷片刻前没来得及说全的前半句。
  “孟向禹望向赵凝的眼神,先是无措,再是心疼,最后该是洞察一切的包容与肯定。”
  “包容与肯定?”徐德胜拧着眉反问。
  他是个只懂技术的大老粗,这些男男女女,极其细腻的情感表达于他而言,等同于天书。
  陆鹤南点点头,一双手极其松弛地插在外套口袋里,眼神没有聚焦,漫无目的地注视着满天繁星,似是在透过夜幕凝神回忆。
  至于在回忆什么,徐德胜猜不透,只静下心来听这位陆先生的个人感悟。
  “因为孟向禹爱赵凝,爱得就是那份好似飞蛾扑火般的清高,所以在他看来,这次争吵不是赵凝的无理取闹,而是在声嘶力竭地控诉孟向禹对她的不尊重,或者说,是在控诉他为什么要将干干净净的爱情污名化。”
  “孟向禹已经把赵凝看透,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全都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所以他包容。但这种包容并不是来自上位者的凝视,它更多的是一种赞赏,而赞赏的前提就是肯定。”
  这一瞬,徐德胜眉头拧得更紧,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距离真相越来越远。
  沉吟片刻,他又问:“那既然孟向禹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挑战赵凝的底线?”
  陆鹤南轻轻叹了口气,眉眼舒缓开,眼神无奈又温柔:“因为他舍不得。”
  月光下,那双晦涩如风雨交加的眸子平添了些柔和,徐德胜看呆了,他想这大概才是梁眷想要在镜头里看到的那种眼神。
  “舍不得什么?”徐德胜大气不敢喘,生怕那种眼神会在顷刻间消散。
  陆鹤南顿了顿,勾起唇,一字一句答得很慢。
  “孟向禹舍不得赵凝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吃苦,他爱赵凝的清高,但潜意识里又希望赵凝能多依赖自己一些。”
  空气凝固了几秒,徐德胜回过神来,板着脸狐疑地问:“你提前看过剧本了?”
  “没有。”陆鹤南摇摇头,否定地又快又坚决。
  他不仅没有看过剧本,甚至连男女主角的名字都是在十几分钟前才刚刚知晓。
  “这样啊。”徐德胜心里了然,暗暗舒了口气,心道:这么能说会道,差点被你这个没什么经验的门外汉给唬住。
  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仍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玩笑道:“讲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陆鹤南笑了笑,看破不说破,左手从外套口袋里伸出,连带着拿出烟盒,礼尚往来般递上一支烟,垂眼谦虚:“瞎说的。”
  细长的一支香烟被妥帖地夹在骨节分明的两指间,无故多了些优雅从容的味道。
  徐德胜老脸一红,突然扭捏起来不敢接,余光又瞥了一眼陆鹤南握在另一只手里的烟盒——是他没见过的式样。
  他心里忽然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有眼不识泰山,明明人家是纡尊降贵地与他站在一处,而他蹬鼻子上脸非要与对方称兄道弟,闹了笑话却不自知。
  五分钟时间结束,梁眷掐着时间,再次回到片场。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每一分钟无意义的浪费都好似钞票在火焰中燃烧。夜色又加深了几许,再停滞一会,就不适合正常取景拍摄了。
  梁眷沉着脸,说话时的语速也加快了不少,她省掉迂回似的层层代入,直接开门见山。
  “拍摄第一条的时候,我说你眼神不对,是因为你流露出来的感情是不解、是疑惑,但是这样的眼神不该出现在孟向禹望向赵凝的眼睛里。”
  “他是最懂她的人,这种懂得足够包容一切,所以最后一层情绪该是以温柔为基调,赞赏、理解、安抚循序渐进……”
  徐德胜身子一僵,梁眷的这番讲述与陆鹤南方才所说的话,几乎分毫不差。他一脸愕然,扭过头,由衷地冲陆鹤南比了个赞。
  “听明白了吗?”梁眷偏头问,目光有些冷峻。
  她对郑楚默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如果他不能胜任这个角色的话,她不介意将拍摄暂停,重新选角,直到有人能完美地演绎出……演绎出孟向禹。
  郑楚默点点头,脊背紧绷着,神情有些不自在。
  梁眷拍了拍手,正要示意其余各组就位,回眸却见郑楚默仍杵在原地。
  “怎么了?”
  郑楚默长提一口气,迎着梁眷的目光,硬着头皮问:“能不能清场?有外人在这里,我演不好。”
  在这一刻,郑楚默不得不承认,陆鹤南的存在感太强,影响了他的心绪。哪怕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足够让他风声鹤唳。
  剧组在拍摄某些桥段时,为了保护演员的隐私,经常会有清场的情况出现。但接下来要拍的是常规文戏,最出格的动作就是拥抱,完全没有清场的必要。
  谁是外人?梁眷抓住重点,怔愣了一瞬,而后条件反射地环顾四周,最后蓦然和昏暗角落的一双温柔的眼对视上。
  他散漫地站在那里,嘴里含着烟,烟雾随风缭绕让他的面庞几度失真。烟尾那点忽明忽灭的微弱橘火,照亮他唇边漫不经心的笑,松弛落拓的气场,看起来已经和她剧组里的人打成一片。
  梁眷心脏漏跳半拍,脑海中浮出水面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她果真是爱极了他这副对待周遭一切,都游刃有余的从容样子。
  “梁导,需要清场吗?”副导演走上前,弱弱地问。
  思绪回笼,绮念打破,梁眷机械地扭过头,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副导演摸不准梁眷的心思,只得安静地站在原地。
  一般来说,演员的要求就算再无理,但凡剧组能做到的,为了不影响拍摄效果与进度,都会逐一满足。
  但这里是梁眷的剧组……入行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哪个演员敢挑战她的原则与规矩。
  “为什么要清场?”
  半晌,梁眷终于开口,问得直接又冷漠。
  郑楚默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在梁眷的眼睛中看不到任何情绪,不喜不悲,那种抓不住、猜不透的失控感,让他心慌。
  “我……”他找不到话。
  梁眷没给郑楚默辩解的机会,目光明白无碍地望向他,语调沉稳不见一丝起伏。
  “你如果这么容易被人影响的话,那我奉劝你早点改行,演员这个职业不适合你。”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祝玲玲在一旁听得心惊,垂着头,不留痕迹地扯了扯梁眷的袖子,要她给郑楚默留点颜面。
  梁眷会意过来,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望向副导演:“今天就到这里吧,辛苦大家收工,明天再继续。”
  话音落下,她捏了捏祝玲玲的手背,转过身,再没看郑楚默一眼。
  片场外围的人不清楚场内的变故,得了消息也只顾感慨梁导今天怎么突然大发慈悲,收工这么早?
  再一眨眼,就看见梁眷一步一步越过人潮,走到了初来乍到便犹如回到主场的那个男人面前。
  嗯,倒也是很养眼。
  “怎么没走?”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若有若无地看向这里,梁眷指尖紧张到发麻,问得很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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