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梁眷吸了吸鼻子,松开莫娟后仍眷恋地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只是拇指甫一摸到她无名指上的婚戒,就眼眶一酸,再次喜极而泣。
  “你和他挺好的?”
  梁眷是由衷地替莫娟感到高兴,毕竟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又走了这么长的弯路,她终于和任时宁修成正果了。
  莫娟顺着梁眷的视线望过去,莞尔一笑,她回握住梁眷的手,一字一句很用力地说:“我们所有人都挺好的,只除了你们。”
  梁眷苦笑了一下,没接莫娟有关‘你们’的话茬,只固执地说:“我挺好的,他……应该也挺好的。”
  “他不好,很不好。”莫娟摇头,想也不想,径直否定她。
  梁眷没说话,只是垂着头,手指不安地绞动着衣角,而后听到莫娟重重的一声叹息。
  “他病了,前天心脏病复发,今天刚从icu转到普通病房。”
  梁眷愣了一下,脸上仍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莫娟死死盯住梁眷,不给她逃避亦或是拒绝的机会,而后俯下身子从容地逼近她,循循善诱的压迫感几乎是不动声色的。
  ——“梁眷,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梁眷想,一定是莫娟的话太过晦涩难懂,不然怎么直到站在医院病房门口,她才后知后觉地醒过神来。
  “眷姐,你来了。”
  坐在病房外的谢斯珏主动起身和梁眷打招呼,身后还跟着眼睛哭到红肿,眼神躲躲闪闪,模样委屈似小猫的阮镜齐。
  梁眷轻轻点点头,神情温和地看了阮镜齐一眼,目光中没有丝毫诧异。
  阮镜齐脚步一顿,心里说不清是释然还是难为情。她明白,梁眷这是早就知道她与陆鹤南之间的关系了。
  她不是个合格的间谍,不仅没有帮到陆鹤南的忙,甚至还任由妈妈把一切搞得这么糟糕。想到这,阮镜齐吸了吸鼻子,才止住不久的眼泪又簌簌地落了下来。
  病房门被莫娟猝不及防地推开,梁眷被推着走向前,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就要被迫迎接病房里吊灯的刺眼光亮。
  房门合上,隔绝外界周遭一切打扰。
  视线内,是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睛,白色的被面上没有丝毫的起伏,像是睡着了,又像是……
  梁眷慌乱地眨了眨眼,竭力屏息凝神去捕捉,却仍听不到一点微弱的声响。
  “陆鹤南——”她定在原地不敢再向前,只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抖得厉害。
  身处在放眼尽是皑皑白雪的死寂世界里,陆鹤南好像听到有人叫他,不过他没理会,只当是自己孤单太久的错觉。
  所以他仍弓着身子,不管不顾地继续朝前走,就算鞋袜湿透,就算雪地难行,就算心中没有来路亦没有归途,他也依旧没有让自己停下来。
  但那道声音实在太真实,带着凄厉的哭腔,带着眷恋的挽留,与记忆深处某个姑娘的轮廓层层重叠。
  他的呼吸乱了一瞬,心里升起一丝不该有的希冀,而后被迫他停下脚步,茫然地环顾四周——身后的雪地里只余下一串他自己走过的脚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看吧,不该抱有期待的。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永远没有人始终如一地在等他。
  陆鹤南颓然地垂下头,唇角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像是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正当他又欲朝前方悬崖迈步时,身侧却再度传来声响,有一只柔软温热的手不容分说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指尖。
  她握得如此用力,不许他挣脱,不许他拒绝。
  来自她掌心的那股温暖平稳有序,与他的冰冷阴郁格格不入,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一点一点抚平他内心所有的不安,让他就此心甘沉溺。
  虚无与现实已然彻底融为一体。
  周身世界崩塌毁灭之前,他好像听见她用气声说——“你怎么舍得把我一个人留下?”
  躺在病床上没有一丝声息的人,眼睫颤了又颤,双眉紧蹙着似是在极力挣扎,而后终于缓缓睁开眼。
  梁眷眼角挂着几滴晶莹,破涕为笑。她后怕地舒了一口气,那种置身大海,仿若溺毙的感觉,终于尽数溃散。
  “你怎么来了?”
  陆鹤南轻轻眨了眨眼睛,似是在确认当下的一切是否来自真实,恍惚的声音里隐隐带着病中的倦哑。
  “莫娟说你病了,让我过来看看。”梁眷红着脸,表情有些局促。
  陆鹤南的思绪渐渐清明过来,垂着眼笑了笑,明亮的目光落在病床上交叠相握的两只手上,右手慢慢收力改为十指相扣。
  察觉到陆鹤南的动作,梁眷条件反射地用力挣脱,却没挣开,一连两次失败后,她放弃徒劳的挣扎,叹了口气,只得任由他牵着。
  怪只怪她刚刚一时情急,乱了方寸,见他对声音没有反应,竟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想去确认某份安定的存在,试图令自己心安。
  陆鹤南拽着梁眷坐在病床上,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眼睛:“为什么又掉眼泪?”
  梁眷没答,也没去擦眼泪,就任它悬在那里,飘忽的视线定定地落在他的左胸上,轻声问:“疼吗?”
  陆鹤南摇了摇头,目光无意识地下落,掠过梁眷平坦的小腹后,心脏猛地一缩,他苦笑,话语间带着浓浓的自嘲。
  “应该没你当年那么疼。”
  梁眷的身体被定住,或许是因为记忆太痛苦,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回神过后只能慌张微笑来掩饰。
  “你都知道了?”
  “是我知道的太晚。”陆鹤南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平静的目光下是无法寂灭的波涛汹涌。
  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无论是记忆还是痛感都正在一寸寸泯灭,此时此刻的梁眷已经无法做到和陆鹤南感同身受了。
  毕竟放任回忆叫嚣,等同于自虐。
  她垂着眼睛,一字一顿,叙述的很平静,语调沉稳,听上去没有一丝波澜与起伏。
  “其实当年和乔嘉泽在游艇上谈判的时候,那个孩子就已经离开我了。他也许是知道他不该来,所以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帮我们做了抉择。”
  那晚小腹的疼痛是如此猝不及防,淅淅沥沥好似淋在心尖的一场雨。
  正是因为孩子先她一步做了选择,所以面对乔嘉泽看似恳切、实则虚伪的劝告,她才会如此爽快的点头答应。
  因为那就是当时的最优解。
  “如果那个孩子还在——”陆鹤南静静地望着她,心中做着不切实际的假设。
  梁眷扬起脸,冷声打断,那种冷静的神情令陆鹤南感到陌生。
  “如果那个孩子还在,我或许会为了他在游艇上和乔嘉泽奋力一搏,坚守自己的底线寸步不让,争取世间所谓最珍贵的爱情。然后孩子顺利降生,也许我们会就此惺惺相惜,幸福一年两年三年,但是在那之后呢?我们真的会一直幸福下去吗?”
  “现在你觉得我是你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因为你在最爱我的时候,被人生生夺走了爱人的权利,且无法失而复得,所以才会念念不忘。如果当年我没替你做选择,放任你抓紧我,然后眼睁睁看着陆家倒台呢?”
  “你还会几十年如一日的爱我吗?”
  梁眷平静地叙述着这些,问题犀利,可她眼睛眨也不眨,似是在逼迫陆鹤南代入她所提出的这种假设。
  “我会。”陆鹤南注视着梁眷的眼睛,他答得很快,好似这个答案已经在心里预演了千千万万遍。
  梁眷轻笑一声,嘲讽凝在嘴角,不知道是对谁。
  “陆鹤南,我们都不是只会憧憬爱情,却担不起任何风浪的小孩子了。你我都深深明白爱情再有激情,也终有回归平淡生活的那一天。几年之后,你身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个个都娶高门贵女,稳坐高位。”
  “而你大权旁落,整日想着如何东山再起,然而鸡毛蒜皮,柴米油盐的生活才是你睁眼之后所要面对的每一天。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不会觉得与我的这份爱情是天赐,你只会觉得它一段孽缘。”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陆鹤南不可置信地蹙起眉,他身体绷得那么紧,攥着梁眷的手却莫名泄力。
  “不是不相信你。”
  梁眷毫不费力地抽回自己的手,淡笑着摇了摇头:“是我们都有比爱情还要重要的东西要守护,所以我们都别为了爱情,赌人性。”
  大道理让她说得这么恳切又语重心长,就算是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孩童听后,也会忍不住由衷赞上一句明事理。
  陆鹤南点点头,把梁眷所说的字字句句都听到心里。
  他沉着脸,下颌线咬得很紧:“你是想告诉我,从来没有什么假设与如果,命运推着我们走到现在,那么现在就是最好最圆满的结局,谁都别再去抱怨什么世事无常,对吗?”
  梁眷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眼泪蓄在眼眶里。她不敢点头,唯恐有湿润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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