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偏偏指下的那两行字晦涩难懂,她僵着身子,努力沉心静气看了半晌,直至眼睛虚焦,也没能将那几句囫囵话读进心里。
脑海中来来回回不肯散去的也只剩一句轻飘飘的疑问——他为什么病了?
直到中午放饭的间隙,谢斯珏才终于等来一个避开别人,与阮镜齐单独说话的机会。
“小舅舅怎么样了?”阮镜齐抓住谢斯珏的手腕,迫不及待地问。
“没什么大事,你别太担心,就是前些日子淋雨了,染上风寒。”
谢斯珏软下声音,尽力安抚姐姐:“我就是看不惯那个郑楚默的做派,说的时候才故意添油加醋。”
阮镜齐松了一口气,话语间提到郑楚默也隐隐有些不满。
“我也烦他烦的厉害,天天打着讲戏的幌子,跟在眷姐身边,真不知道眷姐看上他什么了,要让他做男主角。”
“可能是因为有几分相像吧。”谢斯珏耸了耸肩,答得很快。
“什么?”阮镜齐反问了一句,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你不觉得郑楚默冷脸不说话的时候,和小舅舅很像吗?”
阮镜齐怔愣了一下,想到剧本里的情节,心下划过一丝无力的了然。
沉默半晌,她赌气似的回怼上一句:“像有什么用?你还是小舅舅的外甥呢,要是光靠像就能让眷姐动心的话,你早就赢了。”
谢斯珏没说话,只怔怔地望向一边。
“眷姐最近身体也不太好。”阮镜齐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投向躺椅上阖眼假寐的女人,嗓音无端有些忧愁。
“你平时不是最会讲笑话了吗,没事多去逗她笑笑。”
时值四月末,北城的天气虽谈不上炎热,但也绝对与寒凉二字无缘。
阮镜齐说梁眷最近身体不太好,话语间也没有任何夸大其词的意味。
在日头正盛的中午,梁眷半躺在竹织躺椅上,指尖冰凉,臂弯间仍紧紧抱着一个热水袋。她在睡梦中也并不踏实,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是双眉紧蹙。
谢斯珏绕开人群,轻手轻脚地走到梁眷身边,还没等落座,梁眷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吵醒你了?”谢斯珏摸了摸脑袋,眼神间是少年人才有的青涩局促。
“没有,是我觉浅。”梁眷淡笑了一下,抬手拽着谢斯珏坐下,直起身子,强打精神与他闲聊,“怎么样?剧组好玩吗?”
谢斯珏勾唇笑了一下,算是应和。
梁眷也跟着温柔地笑了笑,没继续追问,沉默一会,才说:“介意我抽支烟吗?”
病中的人不宜抽烟,偏偏面前的这位与家中的那位是一样的倔,谢斯珏自知劝不住,便也不劝,只顺从地摇摇头。
烟管抿在唇间,梁眷窸窸窣窣地在浑身上下摸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打火机。她松弛下来,含着烟,无奈地叹息一声。
正垂眸想将烟收进烟盒里时,便见谢斯珏倾身过来,拇指拨弄着打火机擦轮,掌心笼着一团微弱的火焰。
梁眷怔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咬着烟,凑过去。
火苗炽热,视线无意识下垂,烟尾点燃的那一刻,梁眷瞥了一眼谢斯珏手中的打火机,精致小巧,熟悉的银色质地,很像她遗落在他那里的那枚。
“这是?”她犹疑地问,声音又轻又哑,流露出丝丝不可置信。
谢斯珏垂头苦笑一声,指腹最后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打火机,而后错开眼,不舍又郑重地将它放在梁眷的手心里。
“从私心上来讲,我不想再让这枚打火机出现在你面前,但想来想去,我还是想让你快乐一点。”
哪怕这份快乐很短暂,哪怕这份快乐的基调是苦涩。
阮镜齐想让他逗梁眷开心,但谢斯珏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真正能让她开心的只有一个人,真正能让她开心的事也只与那个人有关。
其余人,其余事,在她心里,只怕连将就都算不上。
梁眷怔了怔,打火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她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失而复得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梁眷体会不出来。
该高兴吗?偏偏唇角在此刻僵硬的厉害。
打火机许是已经离开他太久,冰凉的外壁上已经感受不到他掌心的余温。感知是麻木的,唯有摸到一处记忆之外的凸起凹陷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屏住了呼吸。
梁眷单手夹着烟,烟雾弥漫,呛的人眼睛生疼,她却眨也不眨,只牢牢地盯着打火机底端,那处不知何时何地被何人镌刻的小字。
良久,她狼狈地呜咽一声,哭出声来。
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爱很爱她的男人,欲将这世上最圆满的祝福送到她眼前,但又顾及着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不敢轻易讲话说得太满。
最后绞尽脑汁,方才诚惶诚恐的在笔下、在心尖落下这八个字。
——他曾说:“祝梁小姐,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末了还要工工整整地添上一句:陆三敬上。
眼泪簌簌落下,梁眷又哭又笑,直至湿润彻底迷蒙住视线。
【得天眷顾,万事顺遂。】
这次没有称谓,亦没有落款,却是他第三次,将这句祝福送到她的手里。
——
谢斯珏在剧组里没日没夜的鬼混了一周,本不应流通出去的消息不知怎么的,竟然流传到大洋彼岸陆长音女士的耳朵里。
陆长音虽然已经移民再嫁国外很多年,但是骨子里仍保留着陆家人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
甫一听说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儿子,在北城剧组里跟着一个年长他七八岁的女导演,不明不白的厮混,当下就气冲冲地搭飞机径直抵达北城。
匆匆赶到剧组的时候,谢斯珏嘴里正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跟着几个剧务蹲在院里晒太阳。玩世不恭的混账样子差点没让年事已高,但看起来风韵犹存的陆长音当场昏倒。
阮镜齐恰好当天有事去观江府找陆鹤南,一来一往,正好在路上和母亲擦肩而过,就此躲过一劫。
陆长音在北城算得上是举目无亲,在大街上教训儿子也有伤体面,思来想去,上演“全武行”的地方也只能选在陆鹤南在北城临时落脚的观江府。
“长音姐,你什么时候回的国?”门一打开,看清来人,褚恒吓了一跳。
“你也在北城啊?”陆长音不答反问,和褚恒对视了一眼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就不客气地将谢斯珏推进屋里。
听到母亲的名讳,阮镜齐扔下电脑,连滚带爬地从书房里跑出来。
“妈,你怎么来北城了?”她瞪大眼睛,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陆长音指着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的谢斯珏,没好气道:“还不是你弟弟不让我省心,念个书也不安分。”
阮镜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还没等再旁敲侧击地问出个所以然来,就眼睁睁地看着陆长音板着脸走进书房,十足十兴师问罪的样子。
“姐,你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也好让人去机场接你。”
陆鹤南听到声响,虚掩着唇,轻咳了两声,撑着桌沿作势就要起来。
站在一侧的林应森连忙伸手扶稳,余光却不自觉地瞥向陆长音,直觉告诉他——陆长音来者不善。
陆长音瞧见陆鹤南这幅样子,便知他抱病不是对外的托辞,当下心里那点埋怨他没管教好儿子的火气就已经散了大半。
“行了行了,病了也不好好养着,还在这忙工作?”
陆长音快步走上去,将陆鹤南重新按回椅子上。凌厉的目光在桌面上环视个大概,又扫了一眼林应森和褚恒,最后才定格在陆鹤南病弱的脸上,关切含在紧蹙的双眉里。
“你们这一个个的,是要把中晟的办公室安在北城的书房里了?”
陆鹤南垂眸轻笑两声,没解释。
倒是林应森见苗头不对,壮着胆子打起圆场:“最近北城有个挺重要的地块要开发,鹤南又忽然病了,我们仨这才临时把这当成根据地。”
陆长音点点头,脸色稍霁,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为难,转而将视线落于立在书房门口两侧,大气不敢喘的一双儿女身上。
“早知道你们在家里忙正事,我就不来了。”陆长音轻叹一口气,稍稍迂回了一句。
陆鹤南执着茶杯,若有所思地瞥了谢斯珏一眼,而后淡笑着给陆长音递台阶:“是斯珏又惹祸了?也怪我最近没精力管他。”
眼见陆鹤南爽快地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陆长音沉默一瞬,一口气堵在胸腔,想发泄却无处发泄。
她摆了摆手,说话已是有些有气无力:“跟你没什么关系,饶是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管不住这个不着调的!”
阮镜齐静默地听了半晌,忍不住为弟弟辩解上一句:“弟弟在北城很乖啊,哪里有像你说的不着调?”
“很乖?”陆长音冷笑一声,生生停顿了一下,才没让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更加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