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可这样的称谓落在陆鹤南耳畔,却是另外一种意味。
她又这样毕恭毕敬地唤他陆先生,就像八年前在北城时初遇那样。可八年前,是十分的恭敬里,还掺着三分温温热热的亲昵与挑衅。
现如今的恭敬,却是在十分的基础上, 令带十分的疏离。
梁眷屏住呼吸等了几秒, 却迟迟没等到陆鹤南的声音。良久, 耳边响起一声很轻浅、很细微的打火机砂轮滑动的摩擦声。
“陆——”梁眷咬着唇瓣, 试着再次开口。
“我看见了。”
在后两个字即将吐出之前, 陆鹤南沉声巧妙地打断, 刺耳的‘先生’二字只得原封不动的咽回梁眷的肚子里。
“是那天你送我回家, 被狗仔拍到了,他们给我发了邮件, 表明可以花钱买断照片。”自知理亏的梁眷赶紧乖乖低头认错,“真是不好意思, 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
陆鹤南没接梁眷道歉的话茬,甚至连客套都省去,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我也收到了,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梁眷愣了一下,从这道冷冷清清的话语里,隐约品出一丝不悦与焦躁。
果然还是给他添麻烦了对吗?梁眷不自觉地捏紧手心,白皙的面庞上笑容破碎,眼底浮现出几抹难堪的情绪。
弥漫在掌权人身上的桃色绯闻,如若没有进行及时公关,势必会影响到中晟的品牌效应,此后诸如股价下跌一类的连锁反应,也不是梁眷一个导演可以承担得起的。
除公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梁眷呼吸蓦地顿住,握着手机的手指泛起骇人的青白——他没法和她的妻子交代。
一直没有听见梁眷的答话,陆鹤南的声音萃得更冷:“怎么不说话?”
梁眷回过神来,勾着唇淡笑,声音除却几分不明显的紧绷外,再听不出任何异样。
“抱歉陆先生,刚刚在和经纪人商量解决方案。”
被点到名字的佟昕然闻言疑惑地冲梁眷眨了眨眼,捧着温热的玻璃杯,无声摆口型问她。
【商量的怎么样了?】
就在梁眷拨通董事办的办公电话之前,佟昕然另辟蹊径,突然想到了别的办法。
她想要绕过狗仔的威胁,赶在他们直播爆料之前,借助早已谈好的那档访谈节目,临时改为更有看头的直播,让梁眷在节目里先一步澄清‘未婚生子’的传闻。
原本梁眷留给这档节目的档期是在下周,但佟昕然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节目制片,在保证收视率的前提下,可以破例将梁眷的排期提档到这周周末,也就是明天。
收视率从来不是梁眷所需要考虑的问题,更何况有澄清八卦做噱头,节目组只会赚的盆满钵满。
然而对于这个双赢的法子,梁眷却表现得很犹豫。
因为直播的不可控因素太大,二十四小时之内临时改变台本,从录播变直播,和主持人的默契程度也很受考验,一旦配合不好,那就不单单是节目事故那么简单了。
可眼下,梁眷用力闭了闭眼,她突然想到佟昕然评价这个法子的形容词。
——永绝后患。
只要她在这个备受公众瞩目的关口,硬刚狗仔做了澄清,打稳路人盘,以后就再没人敢在这件事上,做陆鹤南的文章。
这才算双赢。
陆鹤南失笑一声,口吻柔和下来带着打趣,像是上位者耐着性子,旁观下位者层出不穷的把戏。
“商量出来什么了?”
长久维持俯身打电话的姿势,让陆鹤南腰痛,他转了个身,后腰倚在桌子上,习惯性地抬眼扫视,却正好和董事办一众吃瓜员工对上视线。
在中晟董事办办公的人有几十号,是经历权斗之后,经过层层严格选拔,新换血上来的。大家各司其职,共同保证中晟顶楼的严密运转。
虽然共事的时间不算长,陆鹤南不见得能叫上每一个人的名字,但对下却极其温润宽和。就算是底下的人捅了天大的篓子,也没有见过陆鹤南对谁冷脸。
所以在中晟员工内部的社交论坛上,顶楼董事办是每一位女员工心向往之的办公地点。
然而,这顶闪闪发光的桂冠,只怕今日就要从董事办头顶上消失了。
因为,陆董的冷脸真的好吓人。
整层人齐刷刷地醒悟过来,连同站在办公室内的林应森和于微一起,也齐齐心照不宣地扭过头——陆鹤南这是在无声责怪他们的冒犯。
偌大的办公室内兵荒马乱了一瞬,就又重新响起敲击键盘、翻阅文件等嘈杂的白噪音。
陆鹤南低下头,伴着这掩人耳目的声音,重新凝神去倾听梁眷的温声软语,眉眼处凝结的冰霜也在不知不觉间消融。
“明天我有一档直播综艺,时间刚好在狗仔直播爆料之前,您放心,我一定会在节目里把事情的前后因果讲明,肯定不会给您添麻烦。”
她究竟是有多想和他划清界限,说话时竟然连‘您’字都搬出来了。
“前因后果讲明?”陆鹤南玩味地勾了勾唇,报复性的将这几个字咬在舌尖。
“你打算讲明哪些前因后果?是要老老实实告诉大家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还是要跟大家解释照片里帮你抱孩子的男人,与你的关系?”
陆鹤南又冷哼一声,带着微微的嘲弄:“梁眷,你与别人的一桩桩一件件暂且不论,单是与我之间的这些事,恐怕你都讲不明白吧?”
时至今日,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从来不是梁眷变了心,也不是她与别的男人生下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这么简单。
因为自从五年前,他没能在乔家手里护住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然没有了再被深爱,或者被等待的资格。
梁眷在这五年里与哪个男人有牵扯,有来往,有故事,那是她的自由,他就算再嫉妒再抓狂也无权置喙,更无权评价。
林应森当时从港洲回来后,只轻描淡写地说梁眷整个人看上去,变得温柔平和了不少。他不够懂她,所以才会草率地把这种变化归功于年少青涩的褪去。
而在陆鹤南看来,重逢后他所见到的梁眷失去了她原本拥有的、最引以为傲的、这世上最无价的——生命力。
是因为接二连三爱错了人吗?所以才有了现如今这副麻木又脆弱的模样。
今时今日,如若老天要他此刻闭眼,这大概会是他唯一一件放不下的事。
梁眷沉默片刻,微微垂下眼,无声地同自己笑了笑,继而将陆鹤南言不由衷的关怀,平和地拒之门外。
“这个就不劳陆先生费心了,您只需要知道,我一定不会影响您和中晟的清誉。”
她一字一顿说得很用力,但又称得上是心平气和,不肯轻易在陆鹤南面前松懈的是她仅存的自尊和倨傲。
陆鹤南倚在桌前的身形僵了一瞬,似是没料到梁眷会这样说。
良久,他点点头,喑哑的嗓音过分平静,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真是难为你,还肯把我的清誉放在心上。”
“那是自然,你我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祸害你,我良心上过不去。”
梁眷扬着头,下颌线咬得很紧,‘相爱’两个字她羞于说出口,最后只能用‘相识’这种浅薄又宽泛的词语替代。
“相识一场的份上?”陆鹤南被梁眷的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心尖疼到麻木。
三年相爱,五年停滞,原来在她眼里也只能算作是相识一场。
好一个相识一场。
陆鹤南顿了顿,眉心紧蹙,敛去所有的温柔与耐心。隔着电话,梁眷看不到他的神情,不知道他的脸此时惨白到近乎透明。
“那就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陆鹤南长提一口气,手掌抵在痛到窒息的心脏上,相识两个字被他刻意咬得极重,似是要把这两个字念到心里。
他的声音很轻很稳,每个字眼串联在一起一气呵成,像是在为梁眷指明一条畅通无阻的康庄大路。
——“不如我再帮你一把,在大众和媒体面前,认下你的孩子。只要这个孩子跟我姓陆,想来日后也不会再有人敢拿他的身世做文章。而你在娱乐圈里,也可以继续放心地做你清风朗月的大导演。”
梁眷轻轻吸了吸鼻子,从陆鹤南的字字句句中听出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她被他挑衅得隐隐动怒,眼眶泛红,竭力沉着声音,煞有其事地上扬语调,讥讽回敬他。
“原来陆先生这么好心,就是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跟家里的陆太太商量一下?如果她愿意,我肯定也没有理由拒绝陆先生的好意。”
说到这,她顿了顿,倔强地扬起下巴,笑得很用力,几乎掩盖掉流泪的痕迹。
“就是不知道将来如果我又有孩子了,是否也可以继续挂在陆先生名下呢?”
“滴”的一声,电话蓦然被陆鹤南抬手挂断。
他靠在桌子边缘,抚着心脏重重喘息,没能听到电话挂断前,梁眷一声受尽委屈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