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陆庭析病逝,陆鹤南那个病秧子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也跟着住进了医院。现如今是陆雁南撑着陆家,陆琛顶在中晟。”
乔嘉泽顿了顿,手里夹着烟,不置可否地问。“这样的布局谋划看上去很无懈可击对吧?”
谈恋爱的这三年里,梁眷很少过问陆鹤南有关陆家的事情。不过记忆之中,陆雁南和陆琛的事业中心似乎不在京州,而是在江洲。
南与北,利与权,这或许才是陆家在豪门圈子里亘古不衰的最大法宝。
如若陆雁南和陆琛长久地停留在京州,梁眷不确定是否会顾此失彼?
乔嘉泽不是一个擅长卖关子的人,还没等梁眷想明白,他就将背后的全部关窍和盘托出。
“这样的部署看上去完美,但恐怕也维持不了太久,除非陆家愿意舍弃自己在江洲的势力,把全部的砝码都压在京州。”
说到这,乔嘉泽勾起唇,讥讽地笑了笑:“但我想陆家老爷子陆维是不会愿意的。”
京州江洲,如若能全部紧握在手中,谁又能心平气和地丢掉其中一个?无论少了哪一个,陆家都不再会是现如今风光无限的陆家。
“但是——”梁眷抬眸轻吁一口气,敏锐地抓住乔嘉泽话里的漏洞,“陆鹤南也不会一直住院,雁南姐和大哥也不会缺席江洲太久。”
不过十天半个月而已,等京州尘埃落定之后,陆雁南和陆琛再回江洲,只怕也来得及。直至这一刻,梁眷的思绪还是清晰的,她没有被乔嘉泽的三言两语唬住。
果真是个冷静又聪明的女人,乔嘉泽的眼中闪过一丝对梁眷的赞赏。
可她注定还是要输的,乔家若不是有着十拿九稳的把握,他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飞到港洲来,和这个家世平平的女人搞什么谈判。
“你说得很对,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乔嘉泽点点头,言语中尽是揶揄,“但他们陆家在这一局里似乎总是少了那么点运道。”
梁眷挺直的脊背僵硬了一瞬,她屏住呼吸,静默地等待乔嘉泽的后文。
“就在刚刚,我登船之前,上面刚派了新的拟任文件,任命我父亲接替陆庭析的位置。”乔嘉泽抬手捻灭烟头,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迸发出得意的光。
“至于陆鹤南这个代理董事,也是时候该光荣卸任了。”
布局谋划里,什么叫棋差一着?梁眷颓败地闭上眼,静静感受小腹的绞痛——那种疼痛让她清醒。
她在此刻算是明白了,就算陆鹤南能够今日痊愈,偌大的中晟,也不会再有他的位置。
“如此看,你们大获全胜了,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和陆家这个输家联姻?”梁眷缓缓睁开眼,一字一句问得很平稳。
乔嘉泽莞尔一笑,他今天心情好,有着十足的耐心来给梁眷答疑解惑。
“梁小姐,权利场上,没有常胜将军,所谓输赢也都只是一时的。”乔嘉泽叹了口气,再话锋一转时,口吻里带着些许怅然和不甘。
“我父亲年纪大了,执行董事的位置,他最多只能再坐三年。三年过后,上面的人就会在他们中意的对象里,另选一个作为接替,其中胜算最大的就是陆鹤南。”
梁眷在一刹那忽然想明白所有。
对于乔家来说,这场胜利只有三年的时效,他们想要争取的是长久的高枕无忧。与其耗时三年去重新培养一个可能的接班人,不如将最有可能的陆鹤南纳入自己的麾下。
自古以来,强强联合的惯用方式就是联姻。
如若陆家拒绝乔家抛出的这根橄榄枝,那么乔家就会利用这三年,铲除陆庭析在中晟的所有人脉。届时,陆鹤南再登台上任,想要顺利重掌大权,就要耗费十几年重头再来。
真是好谋算好心计,乔家以共赢为饵,赌的就是陆家绝不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么浅显的道理,我能想明白,陆鹤南自然也会想明白。”梁眷抬头冲乔嘉泽笑了笑,笑容有些许苍白,“他是个惯会权衡利弊的人,做出的选择自然不会让你们失望。”
“他已经让我们失望了。”乔嘉泽语气沉沉,笑容阴森。
陆鹤南为什么会气急攻心住进医院?陆庭析的遽然离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他咬着牙,绝不肯向乔家低头妥协。
他不愿意、也绝不接受——用梁眷来换所谓的大好前途。
“那你们就这么确定,我不会让你们失望?”梁眷抬起脸,抚了抚面,很淡地笑了笑。
“当然。”乔嘉泽点点头,语气笃定。
——“他爱你,所以不肯因为陆家舍了你。但你也爱他,所以绝不忍心看着他如此两难。”
梁眷被这话惊得身子颤了颤,她没料到乔嘉泽会有这样一双善于洞察玲珑人心的眼。
京州的冬夜带着北方城市惯有的干冷,云层密布,是有一场暴雪来临的前兆。
陆雁南仍枯坐在医院套间里,静静等待一个自港洲而来的缥缈讯息。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否替陆鹤南等到。
病床之上,陆鹤南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梦里大伯还在,梁眷也还没有远赴港洲,他仍随心所欲地做自己,陆家上下也仍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可不过转瞬,这份美满就出现了裂痕。绞痛的滋味似是从心底传来,痛到陆鹤南几乎无法在梦里聚焦前路。
白光乍现,再睁眼时,梁眷蓦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穿着一身红裙,仿佛是鲜血染就,蹲在地上捂着小腹,哭到浑身发抖,泪眼朦胧。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陆鹤南张了张嘴,却警觉自己在梦中竟无法出声,他只能听见梁眷温柔的、疲惫的、字字泣血的声音。
——“陆鹤南,我也算是为你死过一回了。”
凄厉话音落下的那一秒,陆鹤南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回到现实,陆家的所有人都齐齐围在病床前。就连上了年纪之后,甚少出门的陆维也拄着拐杖坐在一旁。
“醒了!醒了!快叫医生!”黎萍第一个反应过来,双手紧握住陆鹤南的手,对着众人又哭又笑。
陆鹤南仍沉浸在梦中的怅然若失里,他怔怔地接受医生的所有检查,也注意到陆雁南躲避的视线。再偏头去看任时宁与莫娟,无一例外,无人敢与他对视。
那股陌生的不安感再次袭来,他张了张嘴,用以熟悉自己干涩的嗓音。
“梁眷在港洲还好吗?”陆鹤南径直问了出来,毫不在意宋若瑾是否坐在床前。
屋内的所有人皆是一愣,陆雁南清了清嗓子,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被陆琛拽住手腕,后者无声地冲她摇了摇头。
梁眷的事,不该再瞒着他。
“梁眷她失踪了。”陆雁南咽了咽口水,垂着头讷讷答,“但是你别太着急,褚恒已经在港洲了,用不了多久肯定就会有消息。”
梦里的画面正一寸寸照进现实,本就先天病弱的心脏剧烈地收缩、缓慢地跳动,陆鹤南却麻木到感受不到丝毫。
他僵硬地转过头,死死盯住一脸岁月静好的宋若瑾。
“是你做的,还是乔家?”他问得很不客气,恪守二十七的孝道尽数抛之脑后。
“你放心,乔家只是用她来威胁一下你,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的。只要你答应娶嘉敏,乔家自然会放了她。”宋若瑾笑得从容,显然是没把儿子的心惊放在心上。
陆鹤南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乔家这是在威胁我?”
“威胁你又怎么样?”宋若瑾不自觉地拔高音量,厉声反问,“你告诉我!陆家的哪个人又惧怕威胁?”
是,陆家在权利旋涡里争斗了这么多年,男女老少,拎不清的只有他陆鹤南自己。
“鹤南,不要任性!”一直没有说话的陆维猛地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胸腔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落在陆鹤南病弱的脸上,不见一丝真情,唯有数不尽的审视。
“就算你不在意陆家的生死荣辱,难道你忍心看着你大伯在中晟苦心经营半辈子的成绩,毁在乔家的人手里吗?”
听到陆维的话,陆鹤南扯了一下唇角。爷爷他真不愧在官海里沉浮这么多年,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疼。
“伯母。”陆鹤南抬起头,紧紧握着黎萍的手,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位未亡人身上,“你告诉我,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黎萍死死咬着唇瓣,嗓子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有时候,沉默就代表了一切。陆鹤南徒劳地松开手,任由此生珍贵的一切在手中一点一点流逝。
“伯母,你是见过她的。中晟年会上,你和大伯明明都对她很满意。”陆鹤南环视着病房里的这群人,苦笑着喃喃自语。
“三儿!现在不比从前,已经今非昔比了!”听到陆鹤南提起陆庭析,黎萍的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
她双手掩住面庞,小声啜泣着:“伯母知道,这件事是陆家对不起你,但又有谁能一辈子随心所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