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褚恒顿了顿,有意避开陆鹤南如刀尖般锋利的视线。
任时宁扯了扯褚恒的胳膊,暗示他别再继续说下去,可褚恒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抬头,对着陆鹤南漆黑的眸子,字字沉稳,一字一顿。
“只要咱们几个心里清楚,你心里真正在意的是谁不就好了?乔家的那位你娶回家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只当是家里请了一尊需要日日上香的王母娘娘,出门在外媒体面前,演演恩爱夫妻,回家之后关上门就各过各的。”
“脸面给到这个份上,我就不信你妈妈,还有乔家,还能再说一句你的不是!”
陆鹤南垂着眸子还没说什么,任时宁先忍不住怒喝一声:“褚恒!”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迂回的余地,褚恒极力掩盖住眼底之中属于朋友的那丝不忍,极力用一个陌生人的目光毫无感情地盯着陆鹤南。
“梁眷她如果爱你,就应该明白你的难处!既然明白,那为什么不肯为你妥协迁就一下?有没有那个名分又怎么样?”
好一句有没有那个名分又怎样?陆鹤南的手指抖了抖,心尖不受控地颤了颤。
任时宁秉着呼吸,一手扯着褚恒的胳膊,一手随时准备伸向陆鹤南。他已经做好了拉架的准备,可意料之外的,陆鹤南很平静。
其实今天从头至尾,他都很平静,平静的过分,让人没来由的心慌。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们讲过,我和梁眷是怎么认识的?”
陆鹤南没接褚恒的话茬,而是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褚恒一口气接连说了那么多,再没有开口应声的力气,任时宁清了清嗓子,偏头替他应了一声:“没有。”
“我第一次来北城,就是替大伯来北城应酬,接风的地方就在前一条街口的世纪饭店,那天梁眷壮着胆子,闹到包厢门口,想要为她的室友讨个公道。”
“然后呢?”热风拂面,褚恒也静了下来,他半倚在任时宁身上,提着兴致问了一句。
陆鹤南笑了笑,畅快又自在的样子,让褚恒不自觉地晃神。
“咱们这种人,打从娘胎里就是个硬心肠,不知道什么叫做恻隐之心,可那天在世纪酒店的回廊里,我看见她被校领导为难,孤立无援又不肯低头认输的样子,忽然就心软了。”
心软是种什么滋味,任时宁深刻体会过,正因为太深刻,所以至今都没有忘记。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只源于那冥冥之中的惊鸿一瞥,从此失控成为漫长人生当中的主旋律。
“我的心脏病是个什么情形,你们也都清楚。”说到这,陆鹤南垂头自嘲一笑。
“于你们而言的人生三万多天,于我而言不过是得过且过的在这世间走一遭,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我不在意,也没能力在意。”
“三儿——”想到陆鹤南的心脏病,任时宁的一口气憋闷在心里,看向他的眼睛里不自觉地带着痛色。
可陆鹤南的口吻依旧温温柔柔,所有压迫性的气场也在某个瞬间无声消散,眼神平和的仿佛一切未知都已尘埃落定。
他神色郑重的给自己的人生,下了个与梁眷有关的结论:“可遇见她之后,我真希望我能长命百岁。”
哪怕老天无情,没能让他实现长命百岁的美梦,那么至少也要陪她走到人生白头。
褚恒呆滞地张了张嘴,空气热到让他恍惚,他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可摊开手,却又什么都没留下。
空旷热闹的街道蓦地寂静了两秒钟,像是在给陆鹤南的人生留白。
他重新抬起头,月光之下,侧脸更显清冷。他的嗓音依旧很平稳,带着某种不容置喙,也带着某种如释重负。
“梁眷她也许怜惜我这条命,愿意抛弃尊严与底线,没名没分的跟着我,但是我不能那么作践她。”
“如果不能堂堂正正的在一起,那我会放手,让她清清白白的过日子。”
哪怕我的人生从此之后,再无满月。
第109章 雪落
这条街道算是北城闹市区的边角, 有着难得的清净。昏黄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橘黄色的灯光交相映在陆鹤南的肩膀上。
他的脚步故意放得很轻, 以至于走到梁眷身侧,还有四五步时,她才慢吞吞地发现。
“怎么聊得这么久?”梁眷笑了一下,蹦蹦跳跳地走过去, 牵起陆鹤南的手,手指顺势向上, 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
异地恋实在太难捱, 再自诩清醒洒脱的人一旦陷入情网,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娇养出一个黏人温吞的性格。
“我跟宁哥也是好久没见了,自然会有很多话要聊。”陆鹤南屈起手指,撩起梁眷额间的碎发,露出一双稍有倦怠的眼睛。
“倒是辛苦你在这等我。”
听到辛苦两个字,梁眷心里咯噔了一下。毕竟陆鹤南从前,从不跟她说这样客套的话。客套的像是要竭力保持距离。
梁眷垂着头抿了抿唇, 没多说什么, 并肩同行了几步, 然后松开他的臂弯, 坐进副驾驶。
两个人一路无话, 车厢内也冷清得吓人。
车子穿梭进闹市街区, 来往行人众多, 陆鹤南不得不将车速放低。梁眷半阖着眼,碎发拂面, 额头抵在车窗上,静静地感受外面五彩斑斓的led灯光。
那是今夜唯一的一抹光亮。
直至车子在观江府地库停稳, 梁眷解开安全带,手掌紧握包包的金属制链条,状似不经意地低声问。
“临走前清远那句,乔家的人不会放过你,是什么意思?”
终于问出来了。梁眷长舒一口气,偏头望向陆鹤南时,带着某种战战兢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陆鹤南的语气听不出任何犹疑,面上也仍旧是一派八风不动的样子,仿佛即将要与乔家决裂的人不是他。
平和假象不足以宽慰人心,所以他不愿在梁眷面前粉饰太平。
“眷眷你怕了吗?”陆鹤南沉了一息,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落在方向盘上。
梁眷倏地抬起头,答得不假思索:“当然会怕。”
她弯了弯唇,口吻是十足的玩味:“我的命就这么一条,世上在乎的人除你之外,也有父母亲人,至交好友。”
陆鹤南的身体僵了一瞬,转过头望向昏暗光线中,梁眷那双越发明亮的眼。
“陆鹤南,我很怕痛,也很怕死的。”梁眷的视线停留在陆鹤南的脸上,一错不错。
车厢内静了两秒,而后就被陆鹤南略显突兀的笑声划破。
“眷眷,你是不是狗血电视剧看多了?”他伸手将坐在副驾驶上的梁眷带到自己怀里,娇软紧密相贴,不知道是在安抚谁。
——“没人要你的命。”
只要我还在这,就没人敢拿你做文章。
梁眷窝在他的怀里没有答话,只闭着眼,静静地聆听他铿锵有力的心跳,用力感受这份难得的温存。
“程晏清的那个提议,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陆鹤南冷不丁开口。
“嗯?”梁眷睡眼惺忪地应了一声
车内实在太安静,封闭的车厢里空气又很稀薄,梁眷双手环着陆鹤南的腰,脑袋靠在他的胸前,不知道是缺氧,还是险些睡着。
陆鹤南却清醒的很,他微微低头,亲了亲梁眷的脸。
“梁眷,人能找到一件自己喜欢做的事不容易,既然有机会摆在眼前,不妨多试试。”
梁眷这下彻底清醒过来,她仍紧闭着眼睛,环在陆鹤南腰间的手却松了松,头也没抬。
“你也觉得我该去做导演?”
“不是我觉得你该去,是你自己想去。”陆鹤南的语气依旧很平稳,措辞上也好似带着一股已经确认事实的笃定。
听见陆鹤南这样说,梁眷的双肩不受控地轻颤了一下,眼睛缓缓睁开。相恋这么久,她再一次臣服于他洞察人心的强大能力。
早在《忆兰因》的拍摄过程当中,她有关未来职业规划的天平,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偏向做导演那一便。之所以对外还一直闪烁其词,是她还没有下定决心。
那是能够不顾一切破釜沉舟,接受阅尽千帆之后一无所有的决心。
“陆鹤南,我有点害怕。”梁眷闭了闭眼。
陆鹤南怔了一下,轻柔地捏了捏她的指骨,反问:“害怕什么?”
“害怕舒适圈以外的全部,害怕无法掌控的未知。”对着陆鹤南,梁眷总是表现得过分诚实,她毫不避讳地诉说自己的软弱。
默默地听完梁眷的这番话,陆鹤南静了几秒,似是在思考。
“你这句话有歧义。”他如此纠正她,拿出上位者的从容口吻。
“怎么说?”梁眷从陆鹤南的怀抱中稍稍抬头,然后直起身子,重新坐回到副驾驶上。
陆鹤南撩起眼皮,毫无波澜的目光凝在梁眷的脸上,他问得循循善诱。
“什么样的地方算舒适圈?对待一件事要拥有多少把握才算完全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