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陆鹤南对梁眷的聪慧丝毫不意外,他声音虽有些倦哑却沉稳非常:“眷眷,未来的日子,我可能要长留在京州了。”
  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梁眷大致听懂了。她不问为什么,也不问怎么了,只体贴的妥协。
  “你本来就是京州人。”梁眷捏紧手机,嗓音莫名干涩,“留在京州也是理所应当。”
  此时此刻的境地,陆鹤南觉得尚且不能用走投无路来形容。只是宋若瑾今日的话,算是给他侧面提了个醒。
  他想效仿自己的大伯,抵抗利益至上的家族联姻,却忘记估量自己是否有那样的能力。
  彼时的陆庭析做人低调内敛,做事张扬外露,短短八年时间就让处在核心之外的陆家,也能名正言顺的站在权利中心,同其他家族明里暗里推拉博弈。
  明面上他虽然是陆家的长子、未来的话事人,可那时陆家老爷子陆维已是半隐退的状态,话语权早已更迭到自己的长子手里。
  陆家上下,一时之间没有人有资格替陆庭析做主,敢同他较劲,所以他能轻轻松松和宋若瑾退婚,再风风光光的把黎萍迎娶进门。
  直到这一刻,陆鹤南才觉得自己从前是有多么不自量力。作为一个不受重用的儿子,他竟然还妄想不被家族献祭,以此换取更大的利益。
  可筹码这种东西,从无到有,谈何容易?陆鹤南神情悲凉的望向车窗外,万家灯火,车水马龙的热闹,他竟感受不到丝毫。
  他别开眼,抬手拧了拧领带,生硬的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样?拍摄还顺利吗?”
  梁眷抿嘴没答,陆鹤南屏息凝神,耳朵紧紧贴在听筒上,也只能听见梁眷清浅的呼吸声。
  “陆鹤南。”梁眷轻轻唤了他一下,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固执地自说自话,“从北城到京州,飞机只需要两个小时。”
  陆鹤南喉头一哽,眼眶虽然酸涩,心里却忽然有了底。
  隔着电话梁眷看不到陆鹤南的神情,继续用温婉的语调,一字一顿说着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我虽然不知道京州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无论发生多大的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没空来北城找我,那我就去京州找你。”
  恋爱这件事,讲究一个双向奔赴,面对陆鹤南一时的困境,梁眷做不到无动于衷。她想让他明白,她爱他,很爱他,但她并不是阻挡他前行的后顾之忧。
  她也绝不会停留在原地,安安分分地做一块毫无意义的望夫石。她要亦步亦趋,不为并肩,只为让陆鹤南撑不下去的时候,有枝可依。
  “好。”陆鹤南垂下眼睫,扬了扬唇角,闷声应了一下。
  这个单音节太过简短,梁眷判断不出陆鹤南此时的情绪,可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她莫名觉得这个总被人倚仗的男人,气场倏地松弛了许多。
  留给梁眷畅快谈情的时间并不多,在祝玲玲精准的时间把控下,片场已然从休息时的混乱,转变为各司其职的有条不紊。
  梁眷拿着电话,后知后觉地偏头朝光亮中望去,蓦然发现这份有条不紊里,似乎还带着某种严阵以待。
  “我的天,你怎么躲在这了?”负责摄像的胖哥,慌慌张张地跑来。
  赶在胖哥在自己身边站定前,梁眷同陆鹤南飞快地道别,然后不留痕迹地挂断电话。
  收起手机,梁眷快步迎上去,揽住胖哥的肩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评委组来视察了!”胖哥咽了咽口水,指了指不远处,“玲姐已经在招待他们了。”
  微电影节的评委组来视察,也不算多稀奇的事。前些天,被视察过的那几个剧组,就已经和祝玲玲通风报信过了。因此《忆兰因》剧组上下,也算是做足了准备。
  可现在是晚上七点多,这种时间突然造访,总透露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
  胖哥在前面领路,等梁眷赶到的时候,搭棚里祝玲玲正同评委组聊得热烈。梁眷勾着唇迎上去,在祝玲玲的依次介绍下,礼数周到的同各位评委握手问好。
  这个是某某话剧团的某某首席,那个是某某电影界的终身评委,各式各样的名号绕的梁眷头晕,好在她机灵,无论面前是谁,都只在姓氏后加上老师二字。
  毕恭毕敬地喊老师,总不会出什么差错。
  搭棚里的白炽灯实在刺眼,梁眷强撑着睁大眼睛,随着祝玲玲手指的方向慢慢转身踱步。视线内的昏暗角落里,坐着个姿态懒散的男人。
  他垂着头,认真翻看着膝上的文件,对周围的寒暄客套,漠不关心。
  只是他坐的位置实在晦暗,梁眷眯着眼睛也辨不清他的面容,只注意到他手里翻阅的是布满自己笔记的剧本。
  未经他人允许,私自翻阅,梁眷稍有不满地蹙眉——这是个不怎么讲礼貌的评委。
  “这位是程晏清导演,他的作品《苦春》在上个月入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
  在祝玲玲抑扬顿挫的介绍里,梁眷的心弦也不由得颤了一下。她没怎么注意听这位导演姓甚名谁,只将注意力放在了祝玲玲的后半句上。
  那可是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啊!虽然只是入围,但这份含金量也够内娱讨论上个一年半载。才华是这世道永远有效的通行证,那些无伤大雅的不礼貌也在梁眷心中尽数散去。
  她扯出笑,伸出手,真心实意的一声“程老师”还没等从喉头滚出来,脸上的笑容就先一步凝滞住。
  正月初四的夜里,滨海遥诗酒店的空中花园,那个莫名其妙,非要说和她有缘再会的男人,竟是目前华语电影里,最炙手可热的导演——程晏清。
  第98章 雪落
  在梁眷神情错愕的收回手之前, 程晏清先一步抬手轻握她的指尖,尺度分寸在正常的社交范围之内。
  “又见面了,梁小姐。”程晏清歪头笑笑, 神情自在的像是阔别已久的熟人见面。
  评委组的其他评委闻言,纷纷投来讶异的目光:“程导,您这是认识?”
  程晏清顿了顿,放下一直拿在手里的剧本, 正思索着该如何解释与梁眷的缘分,还没等开口, 就听见一道极清冷的女声。
  “我哪里能跟程老师认识呢?”梁眷从怔忪中醒来, 自然地接过话茬,恰到好处的避嫌,“就是在电影点映会上向程老师提过有关电影拍摄手法的问题。”
  《苦春》是部现实主义题材的片子,梁眷向来对这类辛辣讽刺的电影提不起什么兴趣,所以才对程晏清的真实身份后知后觉。
  不过程晏清的作品既然已经入围威尼斯电影节,那想必点映会之类的活动应该已经在线下开过几轮。
  这个谎撒的并不高明,但还算能经得起推敲, 再加上梁眷说得言之凿凿, 一时之间到真把在场的众人给唬住了。
  连同祝玲玲在内, 都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只当这是一场由作品早就的缘分。
  听到梁眷的这番说辞, 程晏清撩起眼皮, 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像是玩味地审视。
  梁眷回望过去,眉眼带笑却不经眼底:“没想到程老师记性这样好, 不过一面之缘,再见面竟还能认出我来。”
  这是在给他递话?要他陪她把不熟的戏码接着演下去?程晏清垂眸转了转腕表, 笑得意味深长。
  “记性好谈不上。”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揶揄梁眷,“只是梁小姐着实太让人难忘。”
  评委组仿若突然袭击似的检查,其实也只是浮于表面的形式主义。匆匆绕着片场走上一圈,象征性地关怀上几句,就算是完成赛前检查的任务。
  这样的社交场合是祝玲玲与杨一景的主场,梁眷这个导演乐得清闲,只背着手像个老干部似的,悠悠跟在大家的后面。
  她垂着头,专心致志地踩着地面上的影子,连程晏清什么时候驻足站在她的面前,都没有留神注意到。
  直至布满青苔的青砖上,颀长的影子从一个变成两个,形单影只变成了层层交叠,梁眷才堪堪回过神来。
  “程老师。”梁眷不留痕迹的后退一步,半垂着眼,仍唤程晏清在人前时的称呼。
  祝玲玲和杨一景正跟其余评委讨论的热烈,没有人注意到昏暗的胡同巷尾,有两个人已被甩在人群后。
  “梁眷?”程晏清勾唇,唇齿生涩的慢慢咬字。
  滨海遥诗酒店的空中花园里,匆匆一别前,当着那个男人的面,她始终不肯透露她姓甚名谁。时隔三个月,他也算是有长进——最起码知道了她的名字。
  “程老师是要跟我讨论《忆兰因》的拍摄吗?”梁眷客套梳理地淡笑反问。
  “我其实对于当评委没什么兴趣,华清邀请过我很多次,但都被我拒绝了。”程晏清不理会梁眷的公事公办。
  他顾左右而言他,问得不疾不徐:“你知道为什么我又来了吗?”
  梁眷眸色平静,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她没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因为她不好奇。
  空气无端静了几秒,被梁眷这样晾着,程晏清也不气馁,轻叹一口气后,自问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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