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胡家虽不像陆家与乔家那般,与上面关系匪浅, 擅长权力制衡;也不像姚家与任家那样,在商场上根基深厚,门第显赫,但好歹也算是在京州有一席之地的大姓。
今天在场的男男女女,不乏削尖了脑袋来凑热闹,意在结交权贵的小门小户。当着他们的面,被任时宁这样下面子,胡正勋有些下不来台。
可胡家的生意还有需要倚仗任家的地方,胡正勋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平复好呼吸,扯着僵硬的嘴角,小心翼翼地把握说话的语气态度。
“宁哥,你这是怎么了?”胡正勋垂下眼,不耐烦地将碍眼的女伴推倒角落里,自己倾身往任时宁那边凑。
“怎么发这么大火啊?我又喝多了酒,说错话了?”
这里人多眼杂,没必要将陆鹤南的私事拿到明面上来给大家做科普,任时宁冷脸睨了胡正勋一眼,只冷淡地吩咐他,要他给陆鹤南敬酒赔罪。
这么多年胡正勋早就听惯了吩咐,当下也不管自己是要赔哪门子的罪。任时宁既给他指了条明道,他就忙不迭端起酒杯,绕了沙发半圈,快步走到陆鹤南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在同龄人面前豪横惯了的胡正勋半弯下腰,一脸谄媚地向陆鹤南道歉。
“三哥,刚刚是我犯浑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指尖徐徐燃烧的香烟,陆鹤南一直没往嘴边送,只让那点微弱的橘黄烟火在指尖慢慢燃烧、跳跃。
那是陆鹤南身边唯一的一点明媚光亮,却照不清他晦暗不明的脸。
他突然觉得没劲极了,既为这个一向拜高踩低的圈子,也为不得不在其中敷衍度日的自己。所以,这令人厌恶的一切,在梁眷眼中是不是也同样索然无味?
毕竟,她的生活与她身边的人,都是那么的鲜活。而他与他的世界,用寡淡二字来形容,都很勉强。
陆鹤南心里一痛,手腕不自觉地微弱抖动,让长长的烟蒂簌簌落下,堆砌在胡正勋的脚边。
胡正勋不安地咽了咽口水,眼睛眨都不敢眨,垂头盯着那簇烟灰,只差把光洁的地面盯出一个洞来。
陆鹤南一时片刻的走神,让胡正勋白白地惶恐了好几分钟。
他的腰弯了有一阵,陆鹤南却迟迟不肯接茬。胡正勋摸不着头脑,只好茫然无措地去寻任时宁的下一步指示。
可任时宁也不是陆鹤南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也看不透陆鹤南此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是故意要给胡正勋难堪?
这个念头在任时宁心里站不住脚,因为陆家小辈的这三位,为人处世一向低调,也深谙打人不打脸的道理。
胡正勋言语上虽然多有冒犯,但到底没指名道姓的说到梁眷头上,陆鹤南就算要借题发挥,也师出无名——他从不做授人以柄的事。
牢牢扣在掌心的手机又发出几声简短的振动声,陆鹤南的呼吸蓦地停滞了一下,而后从思绪中回神,划开手机屏幕的同时,抬手捻灭烟头。
唯一一个微信置顶的聊天框里,弹出一条未读消息。
【你们结束了吗?】
陆鹤南修长的手指搭在手机屏幕上,‘没有’两个字刚打出来,还没等发送出去,梁眷的下一条消息就已经紧随其后的出现在陆鹤南的视线里。
【我在麓山会馆门口等你呢,如果结束了就快点出来~】
小小的一个波浪号,陆鹤南仿佛能透过屏幕,听见梁眷撒娇的声音。
微弱的手机屏幕光线映在陆鹤南的脸上,胡正勋想,此刻的画面应该不是他腰酸背痛的错觉——今晚从进门起就意兴阑珊,连微笑都吝啬示人的陆鹤南,此刻在勾唇轻笑?
手机软件推送的笑话现在都这么好笑了吗?
胡正勋抬袖拭了拭头上的冷汗,因为陆鹤南这抹清浅的笑意,他周身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陆鹤南故意没回梁眷的消息,只当是给她的姑娘留下一个悬念。
消息虽然没回,想走的动作却丝毫不避人。他熄灭手机,从沙发上起身,伸手接过侍应生递来的外套后,就随意地搭在小臂上。
然后朝站在光亮处的任时宁微微颔首:“宁哥,我先走了。”
对上任时宁探究的视线,陆鹤南才无奈地补上后半句解释:“她在门口等我,不好让她多等。”
这句话宠溺意味太足,勾得在场不愿八卦的人,心里也泛起阵阵涟漪。
这个她是谁?好想追到门口看看。
知道答案的任时宁会意地点点头,挥手放他离开:“帮我带声好。”
陆鹤南拎着衣服,抬腿临行前,宋清远捏着酒杯,装模作样的轻咳了两声,引得陆鹤南犹疑地回过头,与宋清远四目相对。
顺着宋清远飘忽的视线,陆鹤南这才注意到杵在一旁的胡正勋。
任时宁也是在这时才明白,方才的沉寂哪里是什么意味深长的态度,不过是陆鹤南破天荒地走了一次神罢了。
陆鹤南盯着胡正勋怔忪了几秒,刹那后心里就有了决断。
陆家没有与胡家撕破脸的必要,树一个敌人也远比交一个朋友要更容易。
饶是再不情愿,陆鹤南也还是拿起桌面上的酒杯,微微俯身与胡正勋手中的杯子相碰,喉头滚动,喝下这杯名为赔罪的酒。
“别想太多。”陆鹤南撂下杯子,拍了拍胡正勋佝偻的肩膀,又抬眼扫视了一圈其他人。
“今天是我扫大家的兴了,改日得空了再请大家来家里聚。”
陆鹤南这话说得实在漂亮,底下的人也不敢真的舔着脸问他再聚的时间地点,只得一个接着一个的起身,面上堆笑地送他出门。
胡正勋眼观鼻鼻观心,一向粗笨的脑子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活络起来,站在原地迟疑上几秒,才意识到自己今天说了多蠢的话。
陆鹤南放在心尖上的人,怎么会是玩玩而已?
——
北城的四月份,夜里还是有些寒凉的。
没有登记过的外来车辆,没有驶入麓山会馆的权限,所以通往山顶的最后一段路,梁眷只能下车步行。好在走到一半时,碰巧遇见了巡视的摆渡车,借着顺风车的便利,梁眷到达麓山会馆门口的时间,比她预想的要快一些。
两条已发送的微信消息,好似石沉大海。梁眷双手环胸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越等越不安。
该不会已经走了吧?来之前打声招呼好了,搞什么惊喜嘛?白白冻这么久。
梁眷在夜风中转身,吸了吸鼻子,用力地踩了两下路灯下自己的影子。
“再等五分钟!如果五分钟后再不出来,我就自己回去。”梁眷语气恨恨地说给自己听。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声响。
肩膀上莫名一沉,原属身外的温暖,比那道熟悉的声线更快一步地抵达梁眷身边。无情掠过肩膀的晚风,也被一道高大的人影悉数挡在身后。
梁眷披着陆鹤南的衣服,垂眸盯着地面上两个不断重叠再重叠的影子,呆呆地兀自看了一会,才难为情地扭头望向陆鹤南。
“等我就这点耐心?”陆鹤南勾唇轻笑了下,耐心替梁眷笼好衣服后,才撩起眼皮,温声拿她打趣。
梁眷不好意思地别看眼,嘴硬道:“我从不等人的。”
陆鹤南轻笑了下,放下手臂自然地牵起梁眷的手,与她紧紧十指相扣。
“咱们坐车下山好不好?”牵着那只小小又冰凉的的手,陆鹤南下意识皱眉。
梁眷固执地摇了摇头,抬眼望向陆鹤南时,眼里流淌着动人的光彩。
“咱们走下去吧。”梁眷又偏头去望被月光照耀的林间小路,清冷的嗓音渐渐柔和。
“你看这条路,像不像我第一次和你来麓山会馆那天?”
第一次来麓山会馆?那已经是去年秋天的事了。
陆鹤南顺着梁眷的视线去望,映入眼帘的是他走过很多遍,再熟悉不过的小路。他看不出今日与昨日有什么不同,也看不出今日与去年有什么相同。
麓山会馆的这条路行车过人、经年不变,今日头顶的月光也与平日别无二致。在旁人眼中日复一日的景色,落在梁眷眼里却好像是带上一层无法复制的滤镜。
陆鹤南收回视线,目光转而落在梁眷的眉眼处——那是一双会爱人的眼睛。
“是,很像。”他垂眸,违心又真心地应和梁眷的话。
梁眷眉头舒展开,看着陆鹤南甜甜地笑起来,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朝山下走。
“如果是现在是冬天就好了。”走至半山腰处,梁眷冷不丁冒出一句。
“为什么?”
陆鹤南心里莫名一悸。春天满眼生机盎然,不比冬天的荒芜更迷人?
梁眷垂下眼睫,很好地藏住心事,只讷讷地笑答:“因为冬天会下雪。”
陆鹤南笑了一下,呼吸依旧平稳,脚步也没停。他只当这个年纪轻的姑娘是天马行空,望着皎洁月色联想到了皑皑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