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当然。”陆鹤南一贯从容冷肃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自嘲。
  他怎么会不记得?陈灿仪的爱情轨迹,与梁眷当前的人生步伐空前一致。他当然有充足的理由将虚幻的陈灿仪,视为梁眷自以为的人格缩影。
  陈灿仪因为年少不可得的一段情而误了终生,那么梁眷呢?都说作者的笔下情绪,是作者的真实内心写照。那么梁眷也觉得与自己相识相爱,是误终生吗?
  “我一周前改的,时间太匆忙,只来得及跟组内的同学商量一下,还没有经过赛事组委会的同意呢。”梁眷垂下眼睫,答得随意。
  一周前?陆鹤南心弦一动,冥冥之中与缘分相关的时间线也蓦地对上。一周前,正是他陪梁眷去找剧组人员开会,他恰好翻阅剧本,撞破梁眷笔下秘密的那天。
  心中向来不准的直觉忽然那么强烈,强烈到让他有了狂妄的底气,认为这有变数的一切是与自己有关。
  陆鹤南停下脚步,偏过头,目光直直地望向梁眷,仿佛要将她望进心里:“为什么要改?”
  月色下,梁眷本就白皙的脸显得过分柔和。被陆鹤南这样盯着,她忽然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为情。
  “原小说是我在大一的时候写的,那个时候还没谈过恋爱,所以笔下的一切与爱情有关的悲欢离合,也仅靠臆想。”
  梁眷吸了吸鼻子,脸上的绯红也渐渐染到耳廓:“可现在,我谈过了。”
  “谈过之后呢?”陆鹤南一错不错地盯着梁眷,问的咄咄逼人。
  梁眷歪了歪头,踢踏着脚下山路上的石子,脸上带着小女孩独有的娇憨与羞怯:“谈过之后,会怀疑自己当时写的结局,是否符合人物的感情逻辑。”
  “什么逻辑?”陆鹤南紧抿着唇,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梁眷,生怕她要改掉即将呼之欲出的答案。
  “陈灿仪真的会觉得自己被误了终生吗?”梁眷的脚尖踩在石子上,却迟迟没有踢出的动作,她屏住呼吸,轻声反问。
  陆鹤南声音干涩,讷讷地答:“我不知道。”
  梁眷倏地抬起头,接着问:“人海中与恋人擦肩而过的那刻,她还恨吗?她真的释怀了吗?她真的放下了吗?”
  没再等陆鹤南回答,梁眷一锤定音般给出答案:“深切爱过,不得善终的人,怎么会释怀?怎么能放下?”
  情绪天翻地覆的转变不过一瞬间,陆鹤南心里绞痛,他忽然又拿不准了。最后只得用梁眷提到的字眼,犹疑地试着给出答案。
  “所以,是恨?”
  “不。”梁眷否定的干脆利落,抬眼望向陆鹤南时眉眼弯弯。历尽千帆终不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模样,仿佛要与她笔下的陈灿仪彻底重叠。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要与这自山间穿过的风融为一体。可她的目光又是那么坚定,坚定的像是永远不会倾覆的长河。
  温柔的包容一切。
  她说:“她仍爱着。”
  就算此去经年,不得善终,她也仍爱着。
  深爱着。
  所以没有误终生,只有忆兰因。
  回忆没有絮果的兰因。
  第85章 雪落
  横亘在《忆兰因》剧组最大的拍摄阻碍, 已经被顺利解决。这件事距离板上钉钉,也只差明晚金守臣将起草好的合同打印、签字、再盖章。
  有陆鹤南在其中作保,梁眷不认为会再出现什么差错。
  高悬在心尖上的石头轻轻落地, 弥漫在梁眷头顶的阴霾也被彻底横扫。进了家门,就将身上的外套、手里的挎包通通丢到沙发上。然后赤着脚一路小跑,钻进卫生间的浴缸里。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能彻底放空、舒舒服服的泡个澡了。
  陆鹤南笑得无奈, 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梁眷身后,将外套与挎包一一归置好, 又提着总被梁眷抛之脑后的拖鞋, 推门走进卫生间。
  听见推门声,舒舒服服躺在浴缸里的梁眷,猛地睁开眼惊呼一声,而后欲盖弥彰地捂住胸前,嗔怪地望向陆鹤南。
  “你怎么不敲门?”轻柔的嗓音里,尽是埋怨。
  “我在自己家里,敲什么门?”陆鹤南将拖鞋放在浴缸旁, 直起身后佯装讶异地挑眉, 笑得无赖。
  “再说了。”陆鹤南顿了顿, 灼热的视线仿佛能越过浴缸里若隐若现的泡沫, 径直在那片无暇的雪白上, 来回游移。
  “说……说什么?”明知是在做无用功, 梁眷却仍固执地双手捂住胸前, 颤声问。
  看见陆鹤南那双眸色渐浓的眼睛,她是真的有点怕了, 连带着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那如浓墨般的幽深无尽,她只在床上起起落落的瞬间, 零星见过几回。
  可现在这样的场景……梁眷越想心里越没底,床上的经验她还没攒够呢,她不想现在就玩得这么花。
  陆鹤南失笑一声,笑梁眷的外强中干。他垂下眼睫,哑声戏谑道:“你浑身上下,哪里我没见过?”
  梁眷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忽然觉得自己交叠抱胸的一双手格外碍眼。四散缭绕的水蒸气下,那双温柔澄澈的眼睛里,氤氲着薄薄的一层雾气。
  眼波流转,似羞似怯,落在陆鹤南的眼睛里,分外勾人。
  “你继续,我先出去了。”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了两番,察觉到焦躁压不下去后,陆鹤南垂着头,沉声撂下这么一句。
  房门重新合上,作为擅闯者,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观江府二十八楼静谧的平层里,陆鹤南身后是极尽暧昧,惹人遐想的潺潺水声,身前是清冽的溶溶月色。
  指尖夹着烟,缥缈的白色烟雾萦绕在朦胧月色前。陆鹤南掸了掸烟灰,一个从不重欲的人,正强逼着自己从那水声中回神。
  人生头一遭,他竟觉得挂在天际,永远也无法触及的月亮,也不过如此。
  大伯陆庭析的电话,正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
  视线下移,落在手机屏幕的名字备注上不过一瞬,陆鹤南就掐灭了手里的那半支烟,连脊背也下意识挺直。
  “喂,大伯,您还没睡。”陆鹤南笑着开口,口吻亲昵又恭敬。
  陆庭析哼笑了一下,没答陆鹤南的问题,不痛不痒地反问:“回国了?”
  “是,十天前回来的。”陆鹤南捏紧手机,答话的声音里掺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一问一答的局促架势,倒让一贯从容沉稳的陆庭析怔忪了片刻。
  他蓦地想起了七八年前,陆鹤南还在读高中,因为讲不知轻重的兄弟义气,和隔壁学校的男生打架,被两边学校的领导在胡同里抓了个正着。
  那时的陆鹤南虽然被母亲宋若瑾接回了家,却因为多年的隔阂,与父母并不亲近。故而家校联络表上,还是习惯性的留下陆庭析与黎萍的电话。
  接到学校的电话后,放下手头所有工作的陆庭析和黎萍几乎是同时到的。两个人在学校大门前碰头,提着气做足了思想准备后,才挽手踏进学校。
  进了学校,见到所谓的一应领导,层级远在他们之上的陆庭析自觉卸下架子,以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家长姿态,脸上陪着笑道歉。
  而黎萍虽说在外也有自己的事业,但到底还是有慈母之心的妇道人家,见到脸上带伤的陆鹤南,就忘记了陆庭析的事先嘱咐,当着众人的面,带着哭腔就扑了上去,生怕陆鹤南的心脏出一点波折。
  陆鹤南就读的是京州有名的公立高中,学校也一直奉行公平公正做教育,故而从来不在私下里对学生做背景调查。
  一通电话,冷不丁喊来陆庭析这尊只在电视屏幕前才能见到的大佛。自认见惯了大世面的校长边鞠躬,边擦冷汗。
  到了最后,连京州教育局的几位领导也被惊动,以为是陆庭析私访慰问,心惊胆战地驱车赶到后,才知道是一场乌龙。
  场面一时之间,滑稽到了顶点。直至陆庭析黑着脸,强打着精神,和教育界的一行人,吃了顿不痛不痒的饭,这事才算堪堪了结。
  自知理亏的陆鹤南揽着黎萍,从上车到下车,一路上都不敢和陆庭析有丝毫的眼神交集。
  直至临睡前,被书房里伏案处理公务的陆庭析沉声叫住,两个不是父子,却亲如父子的男人,才迎来那夜的第一次对视。
  今夜,隔着一通电话,陆鹤南紧张答话的样子,让从不沉湎回忆的陆庭析,短暂地思念了一下往昔。
  那个最初被黎萍抱回来,只有小猫那般大,时时刻刻需要他看顾庇护的孩子,早已在眨眼间长大。
  所以眼下这难得一见的承欢膝下,要格外珍惜。
  “十天前就回国了,也不知道回家里看看,你伯母很想你。”陆庭析压下温情思绪,硬逼着自己摆出家长的谱。
  在家里,他与黎萍向来分工明确,严父慈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么多年,哪怕小辈的这三个孩子,都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项默契也从未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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