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微电影的事,你怎么想的?”祝玲玲懒散地靠在椅子上,一手将长长的卷发往后撩,一手紧紧捏着椅子扶手,压抑住想抽第二根烟的欲望。
  很少有人知道,她骇人的烟瘾,来自久治不愈的抑郁症。
  梁眷心里静了静,挂在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不怎么想,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祝玲玲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而后轻哼一声,抬高音量:“那就是听苏月吟的话,把我们这群人原地解散咯?”
  围在另一处玩闹的艺术学院同学,听见祝玲玲猛地发声,霎时间一齐回头朝这边张望。
  梁眷这才注意到,会议室里余下的这些,基本都是表演专业的学生。导演系的那些人,跟着苏月吟和方煜尧一块消失了。
  华清艺术学院有两大风云人物,一个是凭借才华自视甚高的导演系苏月吟,另一个则是恃靓行凶,追求者无数的表演系祝玲玲。
  风云人物与风云人物之间也有区别。
  苏月吟人缘欠佳,三年里只有一个方煜尧任劳任怨的为她鞍前马后;而祝玲玲除了被众多追求者众星捧月外,也不乏一群性格相投的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寻欢作乐。
  关于苏祝二人的八卦与不和谣言,远在文学院的梁眷也略有耳闻。
  据说和苏月吟一同考入华清的青梅竹马,甫一开学入校,新生开学典礼匆匆一瞥后,就跪倒在祝玲玲的石榴裙下。苏祝二人因此结仇,好在两个人不在同一专业,大学三年里连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机会都几乎没有。
  有这样不可逾越的往事做前提,被邀请做编剧的梁眷,在最开始对于苏祝二人的合体就倍感惊讶。惊讶过后,还傻傻以为两个人是要以微电影拍摄为契机,冰释前嫌呢。
  冷不丁被表演系的人齐齐凝视,势单力薄的梁眷心里慌了一瞬,可想到陆鹤南就在门外,梁眷顿时又恢复到往日的落落大方。
  “都站那么远干什么?”梁眷朝远处个个面容冷漠的同学招手,“微电影的事,是大家的事,总要一块商量商量。”
  梁眷不合时宜的优雅从容,倒是真把这群纸老虎唬住了。几个人面面相觑,而后真的依言坐在了祝玲玲与梁眷周围。
  “尧哥今早给我打过电话了,不然我也不会周末过来。”梁眷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几口,安静地等待其他人表态。
  负责摄像的胖哥率先嘿嘿笑了两声,在一片寂静中打起圆场,只是这话里话外都含着刺。
  “两个导演已经决定好的事,我们这些打杂的哪还有什么话语权啊?”
  这自嘲的问句一出,围坐在一处的几个男生挤眉弄眼,轮流推搡着胖哥的肩膀,笑骂他这辈子都只能做个上不了台面的摄像。
  一直躲在暗处的齐刘海女生,也捏着嗓子玩味开口:“导演的权利可真是至高无上啊,说不拍了就不拍了,我们几个要不是看在玲玲姐的面子上,谁稀罕跟她苏大导演组团队啊!”
  苏月吟平日里自视甚高,团队里的几位成员对她也是不满已久。
  梁眷静静地听着,手里紧紧捏着被她一口气喝完的矿泉水瓶,塑料吱呀吱呀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分外刺耳。
  就是在这样刺耳的声音中,梁眷沉住气,接过那个齐刘海女生的话茬,悠悠开口。
  “导演的权利是很大,但我们也不是事事都听她的对吧?”
  一直沉默的祝玲玲在这一刻终于抬起头,将自己向来吝啬的目光分给梁眷些许,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人群中,视线的焦点再次对准梁眷。
  梁眷站起来,在狭小闭塞,几乎没有多余落脚地方的会议室里慢慢走上几步,浅口皮鞋在老旧的实木地板上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
  她越是不急不缓,不骄不躁,越能磨平屋里这些“狠角色”的棱角。
  一个团队里,可以允许有不同声音存在,但前提是这些声音完全可控。梁眷想,掌控并不难,但她需要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秒针在钟表盘上足足走了三圈。人群中叽叽喳喳,不明所以的讨论声,也渐渐沉下去,空气里静的只能听见交错起伏的呼吸声。
  这阵仗营造的声势浩大,说话一贯不给别人留情面的祝玲玲竟也不敢开口催促。
  梁眷倚在窗台边上,不带任何感情地扫视了屋内每一个人,居高临下的神情里又带着点违和的温柔包容。
  若是华清这群学生里,有人见过陆鹤南,一定会在此刻感慨梁眷与他的别无二致。
  唯一的区别在于,一个是天上的上位掌控者,一个是被上位者精心浇灌饲养出来的玫瑰。
  一朵带刺的、永不凋谢的、永远带着他烙印的玫瑰。
  “老实说,在微电影节之前,我对拍电影,写剧本,灯光、镜头、演员、台词,所有与笔杆子无关的东西都不感冒。”
  三分钟静默之后,这是梁眷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看来陆鹤南所说——留足时间卖关子是完全有必要的,毕竟艺术学院这些个个心比天高的刺儿头,眼下真的都在耐心听梁眷讲话。
  “直到我认识你们,直到我真的试着着手开始修改我的小说,试着将它改成剧本,亲眼见证文字堆砌的第一个情节,出现在活灵活现的镜头里,我才明白电影创作对我的意义。”
  这番话,梁眷是动了感情的。会议室里在场的每一个人,作为剧组成员的元老,也基本都见证了剧本雏形的诞生。
  比起梁眷这个初来乍到的外来者,这些自十六七岁就与镜头艺术作伴的学生,对自己亲力亲为创作出的电影,更有无法割舍的感情。
  其中有几个年纪轻,更为感性的小姑娘,也因为梁眷三言两语的渲染,而悄悄红了眼眶。
  祝玲玲不发一言地垂着脑袋,卷曲的睫毛轻颤,掩盖住眼睛里易露的情绪。她手里紧攥着打火机,拇指来回拨弄打火机盖子。
  打火机盖子“啪啪”打开又合上的声音,倒是与她眨眼同频。
  梁眷大抵能猜到祝玲玲在想什么,但她没在此刻点破。
  祝玲玲,这个与梁眷交集不多,说是朋友都很勉强的女孩子,梁眷忽然觉得自己与她很投缘。只是缘深缘浅,还有待来日考证。
  梁眷收回停留在祝玲玲脸上的视线,深吸一口气,强撑的嗓音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没有那么自信,所有的从容都是逼不得已的伪装。
  “我不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起码我不愿意让大家满怀期待的寄托,死在摇篮里。”
  也许是从方煜尧那通没头没尾的电话开始,梁眷成为了能盘活这盘死棋的唯一可能。
  在场的每一位,都是曾和她通宵达旦过的朋友,梁眷不忍心让他们成为残忍资本斗争下的弃子。
  资本竞争哪里都有,梁眷避不开,哪怕是陆鹤南也躲不掉。但这里还是华清,是学校,还算是个不然杂尘的乌托邦。
  那些血淋淋的残酷,不该在此时出现。
  “你怎么想的?”一直沉默的祝玲玲清了清嗓子,望向梁眷时的目光依旧平静,可那平静下,尽是藏不住的暗流涌动。
  祝玲玲或许是觉得这句话的分量还不够,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只要你说,我们都跟着你做。”
  有了祝玲玲开口,本就情绪上涌,按耐不住心情的其他人也跟着连连应和。那架势,颇有要造反起势的意思。
  “别那么紧张。”梁眷勾了勾唇,莞尔一笑,“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梁眷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的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一道清亮又刺耳的女声骤然在会议室里响起。
  ——“说得真好啊!”
  紧闭的会议室房门缓缓打开,消失许久的苏月吟和方煜尧站在门后。
  梁眷眯着眸子打量着他们,一时分不清这屋内屋外,究竟谁才是外来者。
  “眷眷,几天不见,好大的口气啊。”妆容精致的苏月吟踩着高跟鞋,一步一顿的朝人堆里走,锐利的眼睛直直望向梁眷。
  梁眷没在意她,只平静地看向跟在她身后的方煜尧。梁眷对他还是心存期待的,哪怕他是一个没什么主见,任由苏月吟拿捏的老好人。
  “眷眷,什么叫道不同不相为谋?”苏月吟在梁眷面前站定,下巴微抬,颇有挑衅的意味,“你这是对我不满意,要把我换掉了?”
  祝玲玲本就是个不能忍的火爆脾气,她和梁眷交情虽然不深,但她私心里是把梁眷看做朋友的。见一脸温柔的梁眷被苏月吟刁难,当下就坐不住了。
  只是屁股刚离开椅面一公分,她就被梁眷径直又按了回去。
  梁眷一边将手搭在祝玲玲的手腕上,耐心轻抚,一边四两拨千斤的将苏月吟给挡了回去。
  “怎么会换掉你呢?你也说了是道不同才不相为谋,咱们难道不是在同一条道上吗?”
  面对梁眷的调笑,苏月吟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紧咬着牙,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她顿了顿,长提一口气,维持好脸上得体的笑容,重新拿回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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