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52节

  这样的角色都能一手遮天,怕不是项王在天之灵,都要嘲讽他们老刘家的作法自毙吧?
  当然啦,弘农杨氏能够爬到累世三公的地步,靠的肯定不只是先祖的庇佑,更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彼此配合,时运与气数的微妙作用,个中因由非常复杂,倒也不能仅仅用一句“德不配位”来嘲讽;但老登肯定不会考虑这么深刻,他只是觉得止不住的厌烦与恶心,颇有一种被侮辱了的烦闷感。在他看来,这就是拿当初项王的一条大腿换了累世富贵,换了权倾朝野,换了骄奢糜烂,换了大而不倒——你换得也太多了吧?
  总之,听完穆祺解释之后,老登一言不发,只是让卫霍再到军营集会,大家继续开之前被打断的会议。不过,这一次商谈中,所有与会者都能明显感觉出来,主持会议的刘先生情绪已经低落下来了;他不再积极发言,也很少阐述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只是例行公事、按部就班,逐一履行流程——简单来说,匈奴当然是要料理的,还要料理得非常漂亮;但到了这个时候,仅仅料理匈奴,似乎都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会议结束之后,老登又找上了穆祺。他犹豫片刻,终于开口:
  “……如果和伊稚斜的谈判达成,我们后续的任务就比较轻松了。”
  穆祺恭维了一句:“这都是陛下的功劳。”
  但老登显然并不在乎这样的恭维。他的表情不算好看:
  “现在,那扇门的贴纸应该在你手上吧?”
  “当然。”
  前车之鉴不远,穆祺心有余悸,立刻就把穿越贴纸撕下来随身携带,一步也不敢远离。这样做虽然同样会有不小的麻烦,但总比遗留在长安提心吊胆强多了,至少不用担心又有什么手贱的高官,会在不经意间被送到局子里三日游。
  老登的脸稍稍有些抽搐。显然,他根本不愿意回忆起与这贴纸有关的屈辱记忆,却又不得不咬牙忍耐,说出期盼:
  “……既然贴纸在此,如果有多余的闲暇,那是否可以抽空再穿过那扇‘门’,又到另一个时空去看看?”
  “陛下难道对三国的经历生出了别样的兴趣?”
  好吧,穆祺的本意大概是想调侃两句,放松放松气氛;但从刘先生的神色看,他显然没有从洛阳的游记中领略到任何兴趣。于是穆祺只能收敛了神色,摆出一本正经的态度:
  “……好吧,如果陛下愿意的话,我当然也是方便的。”
  谈妥了抽空再穿越的事情后,皇帝的心情并无好转,依然是那种阴沉中隐约暴躁的态度;这种态度直接影响到了后续的会议进程,以至于他们草拟的与伊稚斜单于合作的条款非常之严苛凌厉,连单于的使者都无法忍受,不得不严辞抗议,甚至做出要拂袖而去的姿态。
  如果换做往常,这种严辞抗议还是有效的;毕竟单于想要合作汉军也想要合作,为了不真正超出底线搅黄谈判,面对这种强烈抗议的时候,汉军将领往往也会退让一步,给点甜头安抚安抚,免得双方真闹崩了。但很可惜,现在单于使者直面的是刘先生,熟知匈奴黑料的刘先生,因为某些原因心情相当暴躁的刘先生;所以他呵呵一声,直接开口:
  “怎么,你不答应?”
  “这如何答应?”匈奴使节直接抗议:“这不是跪下来予取予求吗?”
  “跪下来又如何?”刘先生冷笑道:“怎么,当初伊稚斜勾结月氏人暗杀亲哥哥军臣单于的时候,不是能伸能缩,跪得挺快么?”
  匈奴使节:???!
  他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谈完协议的当天下午,刘先生借由安放在军营中的‘门’,再次抵达了三百年后的洛阳。相较于前一次的走马观花,这一次的观察要细致得多了;他们沿着北邙山向下,披荆斩棘分辨道路,花了一个半时辰才走到山腰,然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前进了——下山的小道已经坍塌,大半都被草木埋没,只能看到无数青苔丛生的碎砖;再往下一看,只见野草郁郁葱葱,树木此起彼伏,哪里还能找到什么山路的影子?
  巨野高山,人迹罕至,没有道路也不算稀奇。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北邙山,北邙山附近就是洛阳——天下精髓汇集之处,王朝人力物力凝聚的结晶,朝廷统治力最强最完善的所在。在这样人力充沛的地方,哪怕并未刻意打点,总也该修整道路、翦除草木,建设驿站,以备不时之需——就仿佛文帝至武帝打理长安城旁的骊山,从来都是精耕细作,用心备至;又怎么能搞出这种“芜秽不复扫”的样子?
  别的不说,北邙山可是都城附近的屏障,洛阳难得的天险;哪怕从风水的角度讲,也算是国都至关紧要的颜面;就算为了面子光鲜,也得打点打点吧?
  实际上,他们艰难下山时,在草丛中看到过不少栏杆砖石的残骸,证明在并不久远的一个时期里——很可能是东汉晚期——这里还是被精心修整过的。至于几十年后,这里怎么会搞出这么一副阵仗,那就要问一问现在的统治阶级了。
  田芜不修,野有饿殍,首都附近都能治理成这个鬼样子,其余真是可想而知;而毫无疑问,这艰难跋涉下来的经历,让刘先生的心情愈发恶劣了。
  喔,这倒不是说他对取代了大汉的王朝会有什么美好的期待,更不是说他心怀大爱垂悯生命;只是——哎,只是人总是会有个比较的;虽然都知道天下无不亡之国,大汉必有六七之厄;但要是取代老刘家的政权励精图治政治清明,可能老登嘀咕两句也就认了;毕竟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可是吧,这后继的王朝眼看着是一副烂泥巴扶不上墙的样子,那就让人格外破防了。
  我谓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此等庸懦亦为之耶?!
  就你也配取代大汉?你配吗?你配吗?天台下面配钥匙,你配个几毛?!
  说实话,这种直面差距的刺激与痛苦,可能还要更超出于大汉灭亡之时。尤其是他们被迫折返,又不小心踩进了一处小道,然后在道边掩隐茂密的野草里发现了不少随地丢弃的枯骨,全部都是七零八落、不成样子;如果仔细分辨,还能在草堆中找到一些断裂的木片,而那种木片的质地,明显是……
  “——黄杨题凑!”老登尖声道:“这起码也是妃嫔的棺椁!”
  妃嫔的棺椁,怎么会在这里?
  “可能是盗墓贼的残留吧。”穆祺分辨了片刻,只能摇头叹气:“居然将尸骨遗弃至此,真是缺了大德……”
  “盗墓居然盗到这里来了吗?”刘先生又惊又怒,简直不敢相信:“这可是北邙山,是洛阳的根基!”
  盗墓这种东西自古以来就很难禁止;你要说在荒郊野外偏僻村落,古墓被盗了可能也只有认了;但这里可是北邙山,洛阳风水之宗!——说难听些,将来洛阳城里的达官显贵蹬腿入了地府,七八成都是要往山里埋的;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归北邙;自己千秋万代的安身之所,就在眼皮子底下被盗墓贼频繁光顾,难道城中衮衮诸公,都不会由人及己,感到一点惶恐紧张么?
  要是有人侵扰了骊山始皇帝陵,那汉帝估计早就蹦起来了;这不是因为大汉对秦有什么特殊感情,而是唇亡齿寒,秦汉帝陵挨得实在太近;今天敢盗祖龙的墓,明天就敢挖老刘家的坟。所以高皇帝防微杜渐,一早就给始皇陵安排了看守的陵户,安保上绝不敢稍有松懈。而现在这个搞法,那简直是匪夷所思,超出了老登的常识——就算你不在乎前朝的体面,你总得在乎在乎自己吧?
  “可能是因为魏晋习俗的缘故吧。”穆祺解释道:“盗墓的风气一直都有流行;很多上层的王公贵族,都喜欢挖掘古墓,变卖古董,满足自己奢侈的开支。之前我曾提过那位修建金谷园的巨富‘石崇’,就是靠抢劫商人、盗挖古墓发家的。上行下效,自然难以阻遏。”
  当然,穆祺已经尽力委婉了;实际上这里的“上行下效”,并不仅仅是一点道德上的贪婪这么简单;曹魏起家时就搞过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这种缺德缺冒烟了的东西,纵使后来洗脚上岸,南面登基,又有什么面目要求下面人循规蹈矩,恪守本分?我们这叫仰承太祖武皇帝遗志,谁敢批判,谁又敢追责?
  老登的表情相当难看。一开始他还只是震惊于新朝上下近乎毫不掩饰的无耻、被某种“望之不似人君”的荒诞所慑;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如果这个朝代的盗墓贼已经猖狂到连天子脚下都敢动手;那在远离朝廷统治中心的所在——譬如说旧日都城长安——就一定是更加疯狂,更加不收敛;而他精心营造,聚敛无数的茂陵,当然不可能逃过这样的洗劫……
  一念及此,刘先生几乎当即就要咬碎他的牙齿!
  当然,在魂归地府的数千年里,刘先生就隐约听到过风声,知道自己的陵墓多半是遭过几次罪的(卫霍不敢明说,但这事情很难完全瞒住);但无论如何,他总对自己的防盗措施有足够的信心——概言之,皇帝给自己设计的防线并无花里胡哨,而是以个纯粹的数值怪;他多年来动用民夫人为的建造出了一座“山”,然后将陵墓直接藏在了山里。后世的盗墓贼望山兴叹,最多只能靠着巧力在边缘墓室刨一点金银,是伤触不了地宫核心的——除非,除非他们能动用等量的人力,同样把“山”给挖穿。
  但这怎么可能呢?哪朝哪代,能够容忍盗墓贼大张旗鼓,公然刨坟?
  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皇帝对自己的设计都颇为放心。但直到现在,他猛然意识到,天下还真就有这样肆无忌惮、连最基本的颜面都不顾的朝代。
  没有什么防盗措施能够拦住一台国家机器,哪怕是残破的、腐朽的、恬不知耻的国家机器。也就是说,他的茂陵,必然也就……
  老登终于静静的破防了。他站在原地凝视那些无人收敛的白骨;咬牙切齿,再三忍耐,终于还是憋出来一句:
  “这样的王朝,居然也能立足?”
  他此刻的心情,就仿佛是高考辛苦考上七百分的学霸,偶然间知道隔壁的黄毛和太妹居然靠特招同样也上了与自己一样的大学、一样的专业;那在惊骇诧异、大感荒谬之余,肯定也有说不出的屈辱:
  如果这种角色都能混个大一统的王朝霍霍,那老子呕心沥血,辛苦经营,又打匈奴,又除豪强;又开疆土,又变制度,岂非纯粹是浪费精力,毫无意义?
  “……我理解陛下的心情,但历史并不总是进步的。”穆祺叹气道:“而且,归根到底,仅仅用道德来评价一个王朝的全面堕落,当然是不够妥当的。实际上,现在一切的恶果,都自有其恶因;而其中种种恶因,本来就是前人处置失当、麻痹大意,长久因循下来的结果……”
  “前人处置失当。”老登眯起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以陛下为代表的大汉列位先帝,在维护大一统上的努力并不算成功。”穆祺清清楚楚道:“正因为四百年来维持大一统的努力不算成功,所以才会有之后三百年的大分裂;一饮一啄,不过如此。”
  “喔,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在指责陛下什么。实际上,能在一世纪的生产力上维持一个由竹简和毛笔来承载的大一统帝国,本来就是个奇迹,伟大的奇迹,持续四百年的奇迹;不过,奇迹终究不能多次显现,像南北朝这样四分五裂,狼籍一地,可能才是此时生产力能够维持的极限——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世界上所有的文明,都基本崩裂成了碎片;所谓‘黑暗的三世纪’嘛……”
  黑暗的三世纪,指罗马文明与中华文明的伟大帝国几乎是前后脚崩毁,理性的光辉渐次暗淡,昏蒙与黑暗再次笼罩了亚欧大陆;某种几乎有宿命意味的惨淡收场——不过,罗马帝国好歹是苦苦挣扎,力战无奈后才被蛮族摧毁;而西晋的崩坏方式嘛,似乎就……
  穆祺叹了第二口气。
  第77章
  不错, 在某种意义上讲,两汉四百年的大一统还真是个伟大的、很难再复制的奇迹。
  或许是因为太史公的《史记》写得太出色了,明白晓畅、脍炙人口, 使得太多的人对西汉前中期的史实过于熟悉,乃至于忽略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大汉是一个建立于两千多年前的国家, 在存续的绝大部分时候, 它的生产力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的突变:依旧是竹简、依旧是毛笔、依旧是封闭的自然经济;中央的指令需要跋涉崇山峻岭才能传达至帝国的触角, 长安天子对庞大国土的控制仅仅依赖于几条驰道和驿站, 只要离开了这些关键的交通动脉, 那四面环顾,便都是不可穿透的迷雾。在这种前提下,能够承载大一统的物质基础无疑是薄弱的, 薄弱到任何时候分崩离析,其实都不算奇怪。
  “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中央天高皇帝远, 地方池浅王八多;长安的诏书可能要辗转半年才能抵达东海与西南夷, 那边陲不可自抑的离心倾向, 岂不正是理所当然,难以阻遏?
  所以, 相较于后面的碎裂一地, 真正的奇迹是汉帝国居然还真把这套玩意儿缝起来运行过, 还运行了四百年之久——某种意义上,这相当于用核显跑ai大模型, 哪个时候过热崩溃甚至自燃都不是奇事,奇特的是这玩意儿居然还真的稳定运行过;只能说机能这东西不仅看软件也要看硬件, 大汉历代皇帝的微操技术过于高超,居然还真把这台破烂发动机给开上路了,甚至还可以和匈奴来一波生死竞速、极限过弯,茫茫大漠比一比高低。
  郡国并行、无为而治、推恩分宗,乃至盐铁官营、更张礼制;由汉高至汉宣,历代汉帝都在百般腾挪、拼命折腾;这当然不是因为老刘家喜欢折腾,而是硬件太烂了实在没有办法,必须要把软件优化到极致极致再极致,保证这套系统还能勉强跑下去;事实上,即使西汉后期为人诟病之汉成、汉哀,水平也可以称得上是四平八稳,中成之君,换个朝代绝对能混个美谥的那一类;但就是这样水准线以上的皇帝,都应付不来大汉朝这台拼凑起来的破烂老爷车,区区三十年就翻车了事。
  和封建制度成熟时天下太平的后世王朝不同,大汉光是活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想想汉成帝也不过是放纵了一波外戚,就在三十年里速通了亡国破家社稷丘墟的可怕结局;而后世摆宗一躺四十年,半身不遂的带明居然都还能硬挺着活下去;这样天差地别的容错率,真是让人感慨不禁。
  当然,作为大汉朝秩序的第一缔造人,老登自己其实也很明白这个道理;哪怕在天汉威势最盛的时候,他都没敢妄想过什么千秋万代,只觉得“但使失之,非吾父子可也”,别在父子两代人手上砸锅,也就算对得起祖宗基业了;本质上,他也知道自己手上的国家机器是怎么一个摇摇欲坠的半成品。
  不过,知道归知道,但对方公开地做这样的表示,那意义却又完全不同了。所以刘先生不得不再做一次确认:
  “你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穆祺很真诚的看着他:
  “我当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真心感慨而已。”
  老登几乎要呵呵出来了:“真心感慨?你对大汉还有这么深的感情么?”
  真心为大汉感慨的孤胆忠臣会天天跳脸嘲讽他这个汉天子吗?真心为大汉感慨的孤胆忠臣会天天提巫蛊之祸吗?你是怎么有脸说得出来的这个话啊?
  但很可惜,穆祺的脸皮绝不会为了区区一点嘲讽而刺痛,他毫不动摇地说:
  “……陛下也知道,我一向是爱大汉的。”
  老登瞪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人的脸皮可以这么厚:
  “什么?”
  “我是爱大汉的。”穆祺重复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大汉的精神可以长久传承,而不至于中道崩卒……”
  老登又瞪了片刻,终于挤出了一句话来:
  “——这么说来,你还是个铁打的保皇派了?”
  他怎么不知道呢?
  不说穿越以来他在现代的种种见闻了,就单以刘彻在地府听到的小道消息,也绝不支持这样荒谬的论断。他蹲在地府里百无聊赖时,被穆氏上一个任务坑得体无完肤的什么“飞玄真君”正在被他老朱家的祖宗接力痛打,并在痛打的间隙里抓紧一切时间向上投诉,到处倾吐他被居心叵测狡猾险恶的“谪仙人”穆氏陷害的惨痛往事;各种声诉文件描绘得是绘声绘色,生动形象,一看就是倾注感情,用心血写出来的文章。在通读了这些绘声绘色、生动形象的好文章后,刘先生对穆祺也就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
  ——简单来说,他要是信这人突然转性当了保皇派,那还不如信伊稚斜单于其实是个潜伏在匈奴内部的纯正皇汉,历次开战只不过是为了向大汉表示他扭曲而畸形的变态爱恋而已。
  神经病吧!!
  显然,以常理而论,这种被飞玄真君沉痛批判过的危险人物突然一转攻势,居然开始大声翼赞皇权,高喊什么“我爱大汉”了;那这虚与委蛇的言辞下面,还真不知道隐藏着怎样阴狠的算计。
  一念及此,老登的眼神立刻就犀利了!
  正面直视了皇帝那种诡异中隐约带有戒备的神色,穆祺愣了一愣,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极为微妙的事实。不过,他并未强力辩解,而只是委婉解释:
  “我当然不是什么保皇派,事实上,我应该算一个半吊子的进步派,相当不坚定的保守分子;只要能够让这个世界向前哪怕一步,那就算支持一下皇权,也不是什么大事。”
  老登的眼神更加犀利了,显然,他一点也不信这种鬼话:
  “你觉得支持皇权还能带来进步?”
  以他从飞玄真君那里得到的绝密情报来看,穆某人可不像是这样通情达理,温柔敦厚,肯体谅皇权利益的良善人呐。
  事实上,以飞玄真君的反馈来看,穆某人在上一次任务的表现近乎于脱缰疯狗,基本上是我与封建皇权不共戴天,哪怕舍下一身剐也要和皇帝爆了的那种。这样饿人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向,那带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欣慰。
  穆祺轻轻咳嗽了一声:
  “……支持与否,当然也要看情况。毕竟,在某些时候,皇权也可以是进步的要素。”
  是的,万事万物总是要看比较的。在一般情况下封建皇权是专制与压迫的具像化,穷竭天下供养一人的万恶之源;但在某些情况下——比如说秩序彻底崩坏的五胡乱华时期——人们也会骇然发现,比起吃两脚羊和饶把火的凶残胡人,比起嗑五石散四处裸奔以及狂醉度日的名士公卿,比起文明垮塌后一切人敌视一切人的黑暗森林,一个高居皇位而粗通人性的封建大爹居然并不是什么坏的选择——主要来说,全看同行的衬托。
  所以说,在桓、灵时,因为这地狱一样的政治黑暗,天下还是“寸土只民,皆非汉有”,人心丧乱殆尽的局面;但仅仅在三国及曹魏领了几年世家门阀的大教之后,民意便急速扭转,走向了人心思汉的局面了;等到西晋粉墨登场,顶级门阀正式上台,各展手腕,大家便都恍然大悟,意识到地狱居然还有第十八层,并体会到了前人先见之明的无比正确了。
  “所以我想。”穆祺轻声道:“至少在东汉末年的这个历史阶段,两汉以来传承的皇权制度依旧能维护局势稳定、推动历史的进步;所以‘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依然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口号。”
  的确是非常能打动人心的口号,就连老登也为之动容——说实话,自古以来都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王朝兴起,如火如荼,王朝覆灭,如尘如土;大汉四百年气数之后,还有人愿意耗竭心血知不可而为之,那已经是超乎寻常的侥幸了;某种意义上,这种执着信念、坚强意志,是连刘先生自己都要大感佩服的。
  不过……
  “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刘先生轻声道:“所以你支持汉室的方式,就是大力宣扬黄巾军的那一套东西?”
  穆祺霍然睁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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