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37节
大抵来说,这些回复罗列了《史记》、《汉书》和各种烂七八糟邪门野史中的记载,指出武帝小时候是仰仗“金屋藏娇”的可鄙谎言,借助窦太主的力量上位;上位后胡乱改革,又是倚仗窦太皇太后的力量稳定朝纲;等到窦太皇太后两腿一蹬,歌女卫子夫又恰到好处的带着她的千古第一陪嫁翩然而至,为刘彻续上了一根又粗又壮的大腿——总之,不需要奋斗,不需要努力,武帝所有的成就,不过是抱着一条又一条天降的大腿蹭来的机缘,靠吃软饭就能轻易做到。
这种《惊!汉武帝原来是个软饭男》的标题,大概更适合于顾头不顾腚营销号。但与营销号不同的是,这些在评论区孜孜不倦科普颠覆了历史的一百个小常识的账号,是真正的、毫不掺假的相信着他们说的那些玩意儿——那就更让人感到痛苦了。
与深渊凝视过久,自己也将落入深渊;与脑回路异常的奇葩争辩太多,自己的脑回路也要渐渐不正常。皇帝与这些天赋异禀的货色互相撕扯、辩论、激情互喷;喷到后面简直自己都要怀疑自己了;那些毫无预兆的撒泼打滚、充满臆想的胡乱引用、莫名其妙的诡异逻辑,简直比地狱深渊的毒气更有腐蚀力;动摇意志、侵蚀信心、毁灭理性,以至于喷到后头来,皇帝自己都要生出诡异的疑惑:
【朕不会——真是靠吃软饭走到这一步的吧……】
能将意志坚硬如铁的皇帝动摇到这种地步,杠精与喷子的威力可见一般;其传染效果已经超越凡人,更近似于某种不可直视且不可理解的古神。而作为可怜的、被古神的喃喃低语所污染的凡人,至尊则急需要在坚固的现实中证明他摇摇欲坠的观念——证明他真是靠自己的本事赢得的对匈奴战争,而不是靠陈家卫家李家的裙带。这也正是他如此操切、强硬,着力推动上林苑医疗教育的缘故。
——他的眼光是独到的,他的手腕是强硬的,他的预测是准确的;如果沿着他指示的方向行进下去,汉军将获得更大、更辉煌的胜利;远远超过之前的成果,以此来坚定他的信心,反驳这样荒诞的、无耻的、毫无道理的谎言。
没错,在被杠精折磨了多日之后,即使皇帝陛下也必须得靠现实来坚固信心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事实;先贤论述,诚哉斯言。
有鉴于此,皇帝决意在上林苑的伟大事业上倾注更多、施展更多;他向两位将军传达了自己的意志,表示从此以后将一切琐事都委托给穆氏处理,腾出时间来抓重大事项。为此,他甚至引用了自己常看的某些短视频中的话,同上去非常有力度,非常有气魄的话:
“……这些事情不要打搅我,都交给你们去办,交给穆祺去办;我的事多,我要把精力放在军事上面!”
因为短视频的成功剪辑,他当然完全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语境,所以说完后左顾右盼,以威严的气势彰显自己非凡的决心。不过,在表示完决心之后,皇帝还是多问了一句,以示绝对的谨慎:
“穆祺现在在做什么?”
根据皇权必要的警惕心,就算将“琐事”都交托了出去,也要提防着穆某人在暗中捣鬼,施展某些难以预测的伎俩。陛下的目光移向了两位心腹,显然要根据他们的回答做出最后的预判。
第52章
根据皇权必要的警惕心, 就算将“琐事”都交托了出去,也要提防着穆某人在暗中捣鬼,施展某些难以预测的伎俩。陛下的目光移向了两位心腹, 显然要根据他们的回答做出最后的预判。
这几日随着穆祺忙前忙后的冠军侯犹豫片刻,说出了实情:
“除了订购物资以外, 穆先生基本都在忙着翻阅文献, 用什么——什么ai撰写‘小说’, 有时候还会嘀嘀咕咕, 念叨什么‘黄巾, 启动!’,诸如此类的东西……”
皇帝唔了一声,略微皱了皱眉。在地府荒废了这么多年, 他隐约也曾听过黄巾的大名,知道这是东汉末年靠散布符水搞起义的宗教团队;但所有的了解亦仅限于此了——没办法, 滞留地府的人大部分都是因果深重、权欲熏心、思维高度固化的王公贵族;对于这些显贵而言, 相较于开场数年就被迅速平定的黄巾起义,显然还是后续波澜壮阔、勾心斗角的三国时代更有卖点、更抓眼球、更符合他们的心态。所以, 经他们之口输入到地府的消息, 难免就会被严重的扭曲、抹杀, 乃至于完全变形。
因此,迄今为止, 皇帝对“黄巾”的印象, 还仅仅局限于王朝末年一股势力较大的流民而已;除此以外, 并无过多留意的必要。他所掌握的一切有关“黄巾”的知识,仅仅只包括了这些人头绑黄巾散符水治病预谋叛乱的部分——至于黄巾军的口号、组织、起义模式, 则都在地府的信息扭曲中被有意无意地省略掉了,仅仅留下一个刻板化的, “王朝末年,刁民作乱”的刻板化叙事。
刁民作乱自然是令人不快的,但也仅仅只是令人不快罢了。
当然,如果陛下愿意花费时间读一读《三国志》,或者翻一翻后汉的历史,他大概应该能体会这场骤起而骤灭的起义真正危险的地方;可惜,奶头乐确实是世界上最消磨意志、最耗损时间的东西,皇帝陛下花了太多时间在手机上,以至于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看完《史记》的列传部分呢。
基于如此的扭曲,当刘先生费力考虑心腹的报告时,他所注意到的的绝不是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而是短视频中像病毒一样传播的很多烂梗,比如“xx,启动”一类——而毫无疑问,这些烂梗被混合在评论区中,夹杂着的是大量的阴阳怪气和谐音辱骂,匪夷所思的纯粹人身攻击的恶性嘴臭——于是,陛下的脸拉下来了。
那种被网暴的烦躁与怒火从心中再次迸发,并理所当然的冲淡了更多的思考。皇帝摇一摇头,断然下了判定:
“不要管他,他又在发癫罢了!”
——一个突然开始满嘴烂梗,莫名沉浸于疯狂幻想世界的奇葩,不是发癫又是什么?要是和这样的烂梗反复纠缠,那恐怕皇帝刚刚稳定下来的三观又要遭遇重大刺激;属实得不偿失之至。
“只要没有其他的动作,他爱怎么翻书就怎么翻书,爱查什么ai就查什么ai,你们不必干涉。”皇帝漠然道:“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搭理他。”
以皇帝的见识而言,与网络巨魔厮混得太久,自己也难免要堕落为巨魔;譬如他最近与杠精喷子们对喷得实在太久,那就连本身的逻辑与三观都在剧烈震荡,乃至于收到强烈冲击——当然啦,他自己受一受冲击其实没有什么,反正陛下有足够的自信,认为他总能从无穷尽的网暴之海中超脱,锻炼出真正不可摧毁的心智;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长平侯与冠军侯在接近穆祺时同样被这种巨魔混沌所污染,那这个结果就实在太可怕了。
……想想吧,一个满嘴“急了急了”、“典”、“x孝子”的朝廷,那该是怎样恐怖而可耻的存在啊!
因此,哪怕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着想,圣上也实在懒得再搭理穆氏了。印书,写书,管管后勤,反正他的权限不过如此,想来一时半会,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事实上讲,虽然陛下因为种种的心理障碍而有意无意地无视了穆祺的举止,但就算他真能勇猛精进地克服对网络烂梗混沌巨魔的本能排斥,拿出天生的多疑详细考察穆祺近日以来用ai撰写的所有内容——那也是找不出什么古怪瑕疵的。
没错,穆氏精挑细选,一定要将“黄巾”作为小册子附赠品的题材,那肯定不是出于什么天真纯洁的善意;但他精心修缮出的本子,肯定也不会露骨到公然宣扬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命由我不由天”,甚至“造反有理”之类的猛料——还是那句话,大汉朝的国家机器只是原始松散了一点,不是什么清纯不知世事的蠢货;寻常的神魔奇谭与异世界幻想也就罢了,真要扯上了碰也不能碰的话题,那就是贵为方士幸臣,也决计逃不掉铁拳猛锤的。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刚得了几天宠幸,就真以为皇权的老虎屁股可以乱摸吧?
所以,迄今为止,这些小册子的设定都还相当之中正平和;除了开头的那点“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略微敏感以外,剩下的内容都是相当标准的爽文结构——出身贫寒的少年“张角”蒙南华老仙赐予仙书《太平清领经》,在游历中逐步学习仙术,运用修习的神通斩妖除魔,排忧解难,并结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正义、勇气、友情,相当王道的冒险小说;如果排除了里面瑰丽玄妙的仙术,甚至可以看作一本相当不错的游记小说。
当然啦,底层布衣爱看的就是神神鬼鬼,玄妙方术,加一点佐料做为引诱,本也无伤大雅;但也不知是作者的古怪癖好,还是水文的恶劣习惯,小说中居然将法术的各种细节描写的非常详细、非常复杂,就好像——就好像还能照着修炼一样。
……不是吧,你难道还真想教读者怎么修炼?
显而易见,穆祺还没有那个凭空编撰法术的本事,他在故事中提到的一系列仙法——什么符水治病、辟谷、神行千里、隐身之类,都是史书中记载的,黄巾起势之前,大贤良师们曾经用于蛊惑愚民、煽动人心的邪术——穆祺并没有原创的本事,他只是照抄而已。
又显而易见的,大贤良师们同样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超自然能力;这些被史书言之凿凿记载下来的“邪术”,大多都有一个极为粗粝而荒谬的真相——所谓“符水”,很可能只是一碗热水,一点消毒的草木灰,以及大部分的安慰剂效应;所谓“辟谷”,很可能是饥荒时辨别可食用野草与树皮的心得;所谓隐身,多半是被暴政苛税逼到走投无路的流民躲避官吏的办法——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换言之,这世上从来没有南华老仙,没有《太平清领经》,更没有玄妙高明匪夷所思的仙法,所谓玄之又玄、蛊惑人心的大贤良师,不过只是血肉磨坊中奋臂的螳螂,不自量力的蚍蜉、狂妄的蝼蚁;所谓以邪术蛊惑人心的玄幻故事,宏大历史中血色的开端,其实质只是一个吃人的世界里活奴隶们绝望而粗糙的挣扎;卑微,渺小,丝毫没有文学浪漫的美。
世界不是被施展邪术的大法师改变的,而是由一群可怜到只能依靠幻想和谎言来抱团取暖的奴隶书写的……真是悲哀而痛苦的事实,不忍直视的真相。
……但某种意义上,这也正是大贤良师们最伟大、最了不起的地方。他们不是什么居心叵测、蓄意诓惑人心的野心家,而只是被汹涌的民意挑选出来的弄潮儿而已。他们之所以擅长符水、隐身、神行,而非什么更诱惑、更强力的长生不老和点石成金,是因为底层的黔首连幻想都只敢幻想一个苟延残喘、能够躲避苛捐杂税的世界——黄金?珠宝?无限的权力?多么飘渺、奢侈、没有实感的东西啊,还不如幻想一个不会被饿死的明天。
当然,衣食无忧的人很难想象这种近乎于卑微的实用主义。所以长安城中的官吏并没有在意这本小册子;甚至觉得其想象力颇为贫乏,可读性还远不如先前石头里蹦出的猴子到处打架的故事。可是,在长安下层的角落,这些贫乏的想象却莫名有着极强的人气,目不识丁的贫民们甚至愿意共同凑钱来招募说书先生,听他反复的讲那些俗套之至的片段,直至最后能够背诵为止。
人类创造着自己的艺术,但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毫无拘束的创造它;只有从实际中出发,贴近于现实生活的艺术,才最能感动人心,这同样是一条永远不可逾越的铁律。
所以,表现上阳光灿烂、浪漫美好的张角寻仙冒险的故事,实际更近似于走投无路的贫民濒死时悲哀的幻想;天然就带着某种阴冷的底色。不过,穆祺辛苦编写这样的小说,并不是(或者说并不只是)要给读者上上强度,搞一个跪在真实的神经be结局——苛政与剥削当然是最恐怖的事情,但这个故事却并非是死与断绝的挽歌;在悲凉凄楚的底色之上,仍然闪动着希望的微光。
【张角:师傅,师傅!咱学了这些法术,便从此能逍遥自在,永无忧虑,得证大道了吗?
南华老仙:这却难,难!以此小法求道,不过水中捞月;月在长空,水中有影,虽然看见,只是无法捞摸,到底成空。
张角:师傅,这样的仙术神通,也只能算小法吗?
南华老仙:如斯法术,可以救一人之困,不能济万民之苦;可以救一时之急,不能定万世之法;杯水车薪,无利根本,不是小法小术,又是什么?
张角:那师傅,什么才是大道?
南华老仙:这不是口齿可以叙述的东西,老朽就算向你解释,你也必定不能明白;这样吧,你若真要寻求大道,就且下山去,看一看山下的忧乐疾苦。如果你真有悟性,那游历多年以后,或者能窥探到真正的道理——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仙法修炼的尽头,乃是天下人都永享太平;这就是《太平清领经》的真正精义。】
——【于是,“大贤良师”的传奇,并从此开始了。】
第53章
十月二十日, 是一个值得庆贺的、了不起的好日子。在这一天里,方士集团们分别接到了两个喜讯,第一是军务上的通报, 军队在皇权长久的施压下终于迸发出了强大的效率,提前多日调动至陇西及燕赵边境, 迅速完成了战略部署, 并为后勤运输打通了渠道。这意味着战争的一切措施都已经齐备, 对匈奴的打击箭在弦上, 生死胜负的博弈, 只等最后的乾坤一掷。
对于接连被网暴污染,急需一场辉煌胜利修复神智的刘先生而言,这当然是一场无大不大的好消息。作为拥有足够洞察能力的顶尖政治高手, 他充分相信主将的能力、相信朝廷的战备,相信那些超时代技术的力量, 也勉强——好吧, 勉强相信着另一个“自己”的统御能力;天时、地利、人和,既然一切都没有问题, 那最终胜利也就必定没有问题, 他必将可以借此洗刷一切莫须有的羞辱、诽谤, 充分展现自己的功业。
显然,现在还处于互联网萌新状态的刘先生实在是太没有经验了。他现在还不知道, 在那种混沌恶的巨魔战斗场里, 进攻永远是最好的防守;谁没有底线谁就能赢;还有, 永远——永远也不要陷入自证陷阱;如果你想要反驳一个质疑,那你就会有反驳不完的更多质疑。
可惜, 一辈子都被人精心呵护、体体面面几十年、生平遭遇的最强嘴炮不过穆氏阴阳怪气(考虑到基本的颜面,姓穆的总不可能搞人身攻击)的刘先生实在缺乏这个体会, 他只能在后续的摔打中慢慢学会这个教训。而现在,现在,刘先生非常高兴,高兴到甚至愿意多问穆祺一句:
“你说的‘第二件喜事’是什么?”
于是,同样眉飞色舞的穆祺欣然告诉了他第二件大喜事——由边角料印刷出的《黄巾传奇》,每月销量终于突破一千了!
刘先生:?
……好吧,刘某人并不是何不食肉糜的主;他也大致明白,书籍的迅速普及意味着民间舆论场的渐渐复苏,意味着他可以尝试着绕过儒生和乡贤的垄断,直接接触最广大的黔首。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漫长的、琐碎的、短时间内看不到什么成效的工作;将这种漫长进程中一点微不足道的进展称之为“喜讯”,显然是太莫名其妙了。
不就是一千销量吗?以所谓“现代世界”的记录来看,这连九头牛上的一根毛都不如吧?
当然,作为富有经验的大阴阳师,穆祺总会有一番稀奇古怪但听着又很有道理的说辞。比如这一回他就振振有词的宣布,《黄巾传奇》的成功只是一个起点,但它已经证明了大汉市井阶层旺盛的购买力;每月一千册的销量当然渺小,但只要能够培育出人们的阅读爱好,那就意味着一个庞大的、源源不断的市场;而各地的巨商们必定会被这样庞大的市场所吸引,将资金投入到新兴的事业中,谋求超额的利润——而这样巨量的投入当然会刺激技术的更新、产业的进步,并进一步推动市场的扩张。
实际上,穆祺已经通过特殊的渠道拿到了确切的消息,发现巴蜀成都一带出现了不少各种手册的抄本;来历不明、技术粗糙,大概是当地商人盗版的结果。但这并不会触怒掌握版权的方士;或者说,大量盗版的涌现正是穆祺所希望看到的东西——模仿是超越的第一步;揣摩、仿效,乃至于直接窃取,正是这样近乎不择手段的欲望,促成了资本永无休止的增殖与扩张;一旦这种扩张出现,那就意味着无形的大手即将释放它最强大、最无可匹敌的魔法。扭曲人心、塑造共识,此种魔法的力量,即使穆氏本人也绝不能掌控——
可惜,刘先生没有心思听这样长篇大论的描述。当穆氏又开始喋喋不休的念叨什么“自由市场”、“资产法权”、“正向循环”之类半懂不懂的古怪词汇时,刘彻自动无视了这些废话,将其全部理解为现代魔怔人发癫时的惯有的症状;他直接转头询问长平侯:
“军队的主力大概会在十天后动身,你与去病要随同出征吗?”
长平侯猝不及防,大为愕然:“什么?”
“我找‘他’要了几个位置,就说以筹备后勤、协调运输的名义,可以随同出征。”刘先生淡然道:“如果愿意,我可以把你们的名字一同报上去,连带随军的差遣、职务,都能一并安排,并不麻烦。”
这个发言颇为出乎意料,以至于仍在喋喋不休的穆祺都闭上了嘴,以一种极为诧异的神情望向了刘先生:
“‘并不麻烦’?”
显然,作为深谙各种老登恶劣本性的过来人,穆氏一听就懂,根本不会信这种笑话——什么叫“并不麻烦”?所谓“要几个位置”,说得真是轻描淡写,但绕过正常步骤强行向皇权索要军中的职位,那实际就是染指军权、染指最高暴力;坐在皇位上的那个鲜活版独夫皇帝,会觉得这种事“并不麻烦”?
……好吧,死鬼老登毕竟是已经蹬腿的人了,又有系统规则严密束缚,真说他要篡权夺位也没什么可能;但军权这种事本来讲究的就是圣心独断绝不能有一丝风险,更不必说,鲜活版本的皇帝应该还在绞尽脑汁,严防死守的围堵死鬼老登撬墙角的可能,应该是绝不会允许他与“自己的卫霍”长久接触才对。
所以——
穆祺震惊道:“陛下做了什么?”
难道真发生了什么不忍言之事吗?!
“没有什么。”面对这颇不体面的震惊,刘先生云淡风轻,尽显从容:“只是我答允了‘他’一件事情而已,都是小事。”
事实上,在数日以前,当刘先生秘密进宫,向‘自己’提出查手军权的要求时,他同样也预计了一场狂躁的、歇斯底里的、不可遏制的暴怒;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已经为此准备好了一切的说辞和辩护;足以说服——或者恐吓住另一个“自己”。
但出乎预料,当听完这匪夷所思的狂妄要求后,坐在皇位上的活皇帝并没有立刻发怒——好吧,虽然他的脸的确是非常厉害的抽搐了一刹那,表情也在瞬间变得相当狰狞——但他终究是平静了下来,没有咆哮没有回骂,甚至没有说几句刻毒阴损的回击。他只是深深呼吸了几口,以一种平直的、冷淡的语气开口了:
“你要先为朕做一些事情。”
刘先生皱起了眉。他自然知道,说服另一个自己放弃军权的垄断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他甚至也打算为此付出一点东西;但无论如何,这种“付出”应该是以自己为主导,受自己的控制,由自己安排,而非由其他人(哪怕是另一个‘他’)高踞皇位,以如此傲慢的态度,居高临下的提出。
即使双方谈判,你来我往,总也该拿出一点谈判的诚意和热情来。刘先生默然不语,极为冷淡的表达了反抗的态度。大爹与大爹永远是彼此不能相容的,在另一个自己放下颜面,表现恰当的、正确的态度之前,对话当然很难进行。
不过,皇位上的皇帝并没有理会这点隐晦的别扭。他只是缓慢的、冷淡的继续:
“在十几天前,朕召见了去病,然后发现了一点异样。”
刘先生眯了眯眼,终于挑起一边眉:
“什么异样?”
“他喜好的战术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皇帝道:“朕与仲卿考核了他近日以来的进展,让他详细推演汉匈战场上可能有的变化。在推演中,他布置战术的习惯完全变了——他很少再沿用过去以骑兵冲锋、高强度行军追击的战术,反而更愿意——更愿意用一些新的技术,尝试新的方案。”
虽然至尊的语气死板、僵化、毫无起伏,刘先生仍然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喔”,然后——然后连另外一边眉毛也挑起来了。
是的,虽然皇帝已经尽力说得隐晦、冷淡、仿佛若无其事,但刘彻依然敏锐把握到了关键(笑话,都是自己人,谁能瞒得过谁呢?)——什么叫“喜好的战术有了巨大变化”?说得明白一点,不过是霍去病抛弃了以往的战术,投入了新技术的怀抱——或者再说得更直白、更赤裸一点,那就是霍侍中抛弃了“皇帝”教授的经典战术,选择了“方士”传授的新鲜知识。后来居上、喜新厌旧、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无论怎么形容,方士,赢!
作为大赢特赢、赢麻了的方士一员,刘先生心情大好,精神舒畅,甚至愿意主动忽视另一个“自己”的傲慢,主动搭理他的无礼了。他极为矜持、极为和气的开口,语气从容:
“少年人总喜欢新东西,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再说了,过去的战术其实相当危险,选个新的也没什么不好。”
的确没什么不好。以刘先生在现代读到的论文来看。冠军侯霍去病英年早逝的成因众说纷纭,但大多数认为与他那种强行军高速冲锋的战术作风不无关系;战场上不眠不休的高速冲锋——尤其是在漠北苦寒之境的高速冲锋,仅仅是体表冷热交替的迅速变换、极度亢奋中激素环境的失调,就足以给身体制造不可计量的暗伤;这些暗伤一旦发作,病势必定相当猛烈。
有鉴于此前车之鉴,那换一换战术也没什么不好。热衷于鼓捣烟花火药和古里古怪的高技术战法,总比燃烧血条的氪命打法要划算得多吧?名将是最顶级的不可再生资源,运气好抽到了手就应该好好呵护,而不是放纵那种肆无忌惮的挥霍法,区区几年内将心血活力挥洒完毕,璀璨流星一闪而逝,徒留皇帝陛下两手空空,站在原地干瞪眼睛。
——如此看来,方士集团恰到好处地指示了一种更新更好、更省体力的新式战术,不恰恰是解了皇帝燃眉之急,从此极大削减了未来冠军侯暴卒的风险么?以新技术基本抹消皇帝后顾之忧,这难道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以道义报答信任、以感激报答恩惠,是做人起码的道理;只要皇帝还略通一点人性,就不应该因为那点莫须有的什么“ntr”耿耿于怀,而该发自内心、真情实感,向以王某人为首的方士集团表达感激才是。
当然,另一个“自己”可能太过年轻,在为人处事上还不够懂事;刘先生心怀宽广,也不是不能够谅解。但如果不懂事到要翻脸发难,那也休怪刘先生辣手无情,翻脸不认人了。
果然,皇帝的脸皮到底没有厚到那个程度。他哼了一声,没有就刘先生的话发表过多看法,只道:
“去病往日的战术是有些毛病,朕已经听——听那姓穆的说过了,当然要设法改易;但你们那种应用新技术的战法,就真是安全无虞,绝对没有问题吗?”
“自然。”刘先生不假思索:“所谓‘新技术’,也不过只是现代世界烂熟于心的俗套战法。千百个例子中都没有问题,现在怎么会有问题?新技术可以大大降低将领指挥的强度,这是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