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32节

  ——天杀的!1
  一旦意识到这可怕的事实,那整个人的感受完全就变了。穆祺僵立原地,只觉得如芒在背、刺疼难忍;宫门外群臣侍立,彼此群聚,时而有意无意投来目光,便真让他有荆棘环绕、手足无措之感。
  而在此种手足无措的茫然中,最令穆祺深为痛恨的,却是现在这万分尴尬的境地——因为行宫地势狭小,只有位分尊隆的大臣才有资格面圣;方士三人团之中,也唯有一千石以上穆大夫能躬逢其盛,亲身体会,其他人都还只能在外面听信;所以现在千夫所指、万人侧目,各种议论汹汹而来,居然只有他这唯一无辜的局外人顶上!
  当看到守门小宦官那同样古怪的眼神时,穆祺终于水灵灵的破碎了。
  破碎半晌后,传令的中常侍终于推门而出,招呼群臣入内。众人屏息凝神,快步趋入,在帘幔围绕的御座前分班站定,恭敬行礼,随后肃然直立,再无动作。
  自当今皇帝以内朝架空丞相之后,千石以上的大朝会基本沦为了形势。国家大事多半是在御前的小会上完成决策,盛大的朝会不过是例行通知、分派任务的仪式,重要的权力早被剥夺殆尽;许多九卿以上的官员待位已久,到而今也没有品尝过什么左右机要的中枢权位;朝廷上名为议事,实际只是束手无言,全听大将军、丞相、御史大夫等的调遣而已。
  可是今时今日,手握大权的顶级高官们也有些哑火了。按照往常的规矩,皇帝将国家大事分配给中枢权臣,权臣们议论已定后拿出方略,大家再开会具体传达。但今天——如果以前几次议事定下的计划,今天本该是分配对匈作战的诸多细务;可问题在于,高官们下去后再三盘算,是真安排不出什么妥当的方略来呀!
  先前重臣们在御前会议上软磨硬泡,百般推拒,不仅仅是因为对外战争触动了他们的重大利益,更因为这场战事的的确确有不可逾越的窒碍;国库没钱就是没钱,民力匮乏就是匮乏,不是在皇帝面前打两个嘴炮就能自动解决的小bug。更不用说,陛下先前调整税赋,居然还有罢黜“算舟车”、减轻关中负担的旨意——关中负担减轻了,朝廷收入就减少了;朝廷收入砍掉大半,重臣们又如何为此无米之炊?
  所以,在众人恭敬行礼之后,站在前排的几位显要却并无动作——他们也不能有什么动作;因为现在开口说实话,那无非就是哭穷卖惨陈述事实,间接描绘仓库空空如也绝不能发动战争的一千种理由——而考虑到先前狄山狄博士的神奇下场,这种难听的大实话可绝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不过还好,今天陛下亦打破常例,并没有出声询问重臣。他在御座上默然片刻,还是让中常侍出声呼唤:
  “太中大夫穆氏上前!”
  太中大夫穆氏板着脸上前,抖一抖衣袖,行了一个礼。
  御座上响动了一生,中常侍代皇帝问话:
  “先前你在大将军长平侯之前允诺,说要及时筹备各项物资,筹备好了没有?”
  一言既出,站在最前方的卫大将军不由动了一动,神色中微有诧异。没错,他的确向皇帝汇报过与方士对谈的内容,但汇报中原原本本,一字不差,说的都是“两千车燃烧剂”,怎么陛下金口玉言,随意拨弄,就莫名成了“各项物资”了呢?
  这,这不是坑人么?“各项物资”被一句话压到一个外来方士头上,使唤牲口也没这么使唤的呀!
  当然,作为被皇帝金口玉言、当头被扣上大锅的牲口,太中大夫穆氏的心中却并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无论彼此间再相见生厌,登与登的思维总是那么高度类似;作为与地府版老登朝夕相处了几个月的大冤种,穆祺也很熟悉鲜活版老登的思维模式了。他非常清楚,皇帝陛下之所以突然扣来这口大锅,也未必就是居心叵测、蓄意坑人(或者说,陛下这一辈子坑的大臣已经太多,多到他都意识不到自己是在坑人了);多半只是顺手为之,要为现代世界流入的“各项物资”找个差不多的由头,搪塞朝堂的注意力而已。
  还是那句话,朝臣们也不是一动不动的npc,必然有自己的考量。他们几个依靠两个时空的生产力差距疯狂套利,平白套出来的巨额物资总要找个理由来解释;而且这个解释还要尽量可靠、尽量稳妥、尽量不引起多余的猜忌;而考虑到对稳妥、可靠的极大需求,那当然得拉一个非常稳妥、非常可靠的人来背书——比如卫大将军。
  神神叨叨的方士是不可信的;涉及到玄妙方术的皇帝也是不可信的(想想李少君吧!)。但大将军不一样,无论如何荒谬、悖乱、匪夷所思的事情,只要有大将军的名声在里面撑住,那莫名总会多上几分可信度。而且,长平侯又是那么老实、那么敦厚、那么善解人意,即使真听出了皇帝话语中的差池,一定也是沉默不语,默然承受的——多么体贴的工具人啊!
  一念及此,穆大夫的铁石心肠里甚至都多了微澜,他抬头看了看茫然无措的大将军,神色中有了一丝怜悯。
  长平侯:???!
  ……诶不是,被硬扣上帽子的是你,你对着我怜悯什么?
  穆大夫抖一抖衣袖,不动声色地说出打好腹稿的话:
  “铁铸的箭矢和两千车燃烧剂都已经预备好了;新式的干粮还需要等候数日,但一定不会耽搁进度。陛下可以随时查点。”
  中常侍道:“这么多的辎重,尔从何处得来?”
  穆祺抬头一望,只看到帷幔摇晃,将陛下的脸遮挡得朦胧不清,难以分辨。中常侍似乎只是寻常的一问,但以他与老登相处多日的经验,却立刻分辨出了这句问话下的隐晦暗示——由方士献上来的巨量辎重,最好最方便的解释当然是托之于鬼神;而只要将物资的来历往鬼神处靠一靠,那无疑就大大的有利于皇帝陛下——圣上迷信方士迷信了几十年,如今终于是见着回头钱了!
  你也别管信方士信到现在是赚还是赔,只要能见着回头钱,那就总不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冤种;将来史书工笔,言之凿凿,皇帝陛下总也还有打滚狡辩的余地!
  所以,如果能撤掉帷幔,直视御容,那穆祺应该能看到圣上殷切期许的表情……不过,在此殷切期许之前,他却只是停了一停:
  “钢铁当然是人力铸造的,燃烧剂也当然是人力配置的;臣不过是各方搜罗,设法将这些物资笼络来了而已。”
  中常侍愣了一愣,仿佛完全料想不到会有这样不识抬举的回答。他茫然回头张望,直到瞥见皇帝的表情:
  “人力……人力能有这个效用?”
  从方士答允筹备物资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多月,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能预备出这样的规模吗?
  “当然是使用了新技术、新思路的效果。”穆祺立刻答道:“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人类的力量可以借助机械等外物成百倍的扩张,并不需要什么神仙方术。”
  他停了一停,又道:
  “关于这一点,霍侍中可以做完全的证明;实际上,这一回预备的燃烧剂,就是由霍侍中全程主持配置,过程中的走展曲折,霍侍中都曾一一亲历,足可证明。”
  此言一出,宫殿内侍立的群臣都静了一静。当然,大臣们并不在乎什么“新技术”(实际上他们也听不懂),他们念兹在兹,迅速把握到的只有一个关键词:
  ——【霍侍中】!
  前面中常侍口口声声,非要在方士的话题中提一嘴卫大将军;如今方士长篇大论,又非要在回禀的报告中拉上霍侍中去病充数;这样的彼此瓜葛、彼此牵连,这样的拉拉扯扯,暧昧不清,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天大的事情:
  这群方士和卫青一伙勾搭上了!
  这绝不是什么美妙的消息。元光元年以来,卫氏贵震天下,荣宠莫可比拟,姊妹兄弟皆列土,冉冉光彩生门户;新人窜升,旧人便随之落寞,随着卫大将军以汉兴七十年来前所未见的速度快速飞升至权力顶端,整个军界乃至政界的权力格局亦急剧震荡,同样在经受七十余年前所未有之冲击——三年拜将,五年封侯,七年而执天下军政之牛耳;姊为皇后,弟为军侯;纵览史册,这样祖坟着火式的狂野升迁,全家得道式的拔宅飞升,大概也只有开国时吕氏秉政,可以稍稍比拟。
  当然,迄今为止,极速窜升的卫氏并没有显现出当年吕后娘家的咄咄逼人、擅权自恣;这一面是因为时过境迁,外戚的地位不复往昔;另一面也是因为大将军足够谦退、足够自抑、亦足够温和。他常年巡视陇西,避居边境,正是要最大限度避免自己非分的地位对朝政的干扰;同样,即使偶尔被皇帝召入京中,大将军多半也是杜门自守,很少搅合进朝廷政争的纷扰——卫氏贵幸之后,企图攀缘显耀而谋求富贵者不知凡几;但大将军能守到现在,从来也没有整出一个“卫党”,那种逾越常理的谨慎小心,由此便可见一斑。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从不结党的卫大将军似乎和方士有了那么一点勾搭——这又说明什么?
  大概是事情完全超出了想象,丞相御史大夫乃至大九卿们站在前排,居然不自觉的移转目光,偷偷去瞥前面木立不动的长平侯——卫氏拜将后声震上下,权力中枢的高官或多或少都表示过善意,有的是出于政治结盟的需要,有的则是纯粹向新贵示好;但长平侯数年来严守法度,是真的秉持臣节、一丝不苟,从来没有半点逾越规矩的地方——行吧,君子不朋,君子不党,大将军要谨慎守己,持此古君子之风,大家也不敢妄议什么。但现在长平侯别的不勾搭不拉拢,偏偏跑去勾搭拉拢几个幸进方士,这脑子又是怎么长的?
  我们三公九卿送上门来舔你你都不稀罕,反过来居然逢迎这种骨头没有二两重的佞幸货色——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还有基本的尊卑贵贱吗?
  什么破审美呀这是!你吃点好的罢!
  仅仅被长平侯拒绝,或许还可以忍受(反正他们也被拒绝惯了);但眼看长平侯投入方士的怀抱,却委实万分让人破防,简直有种被生生羞辱的痛苦耻感——喔,不必以什么“巧合”来搪塞了;霍去病拜师方士或许是巧合;大将军拜访方士或许也是巧合;但皇帝非要在口谕中加一句“在大将军面前允诺”,那就绝不可能是什么巧合!
  “允诺”?当朝诸位也很想在大将军面前允诺允诺呢,请问手持千金万金,能摇到长平侯府的号吗?
  真正的心寒总是无声无息,三公和大九卿们往大将军身边瞥了一眼,又无声无息垂下了目光;宫殿中略无声响,但气氛明显低沉了一个八度;这样的气氛奇特而诡异,大抵只有高踞上首、一览无余的皇帝陛下可以查知微妙的不对。不过,纵使陛下查知了不对,此时亦绝没有料理的心情——他也正不高兴呢。
  这样的不高兴当然是很细微、很隐秘的的,它一面是因为方士丝毫不懂事,居然公开呛声,打脸了陛下玩弄鬼神以挽回尊严的计划;另一面则是因为方士言谈中提及的小霍侍中——为什么要特别提到霍去病?特别提到霍去病是想表示什么?什么叫“过程中的走展曲折,霍侍中都曾一一亲历”?
  皇帝不是什么小里小气的人,但他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另一个自己——而不幸的是,这种揣摩往往还与现实高度吻合、毫无差错;譬如现在,皇帝就高度怀疑——不,他基本确定,穆姓方士的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比如特意加入什么“霍侍中”),背后多半就有另一个死鬼的教唆,而且绝对是有的放矢、居心叵测!
  你要暗示什么?你要表达什么?你是想引动什么?
  欺天了!!
  无论另一个“死鬼”想要表达什么,“他”居然敢随意使唤皇帝精心培育的人做事,无疑已经让君主品味出了耻辱的不快。陛下的声音淡了下去:
  “你要让霍去病来作证?去病呢?”
  第44章
  这次开会严格限定品级, 还在侍中位置上沉淀的体育生霍去病根本没资格开这个会,只能呆在家里等结果。如果要现场传唤霍侍中来此作证,那从行宫到上林苑一来一往, 起码都要大半个时辰,难道大半个时辰就让公卿们干等?
  这样的事情, 往小了说是疏忽, 往大了说就是不敬;恰好足以让心情不快的陛下抓住小辫子, 将这讨人嫌的穆姓方士从头到脚狠狠收拾一顿, 姑且发泄被死鬼隐形ntr的痛苦(谁叫这姓穆的非要和死鬼混在一起?)。因此, 盘坐御榻上的君主微微挺身,已经稍稍抬起了右手,准备等穆大夫一言不合就立刻立刻发怒, 让他品尝品尝封建老登的骄恣傲慢。
  可惜,皇帝实在太低估了穆某人对封建老登的应对经验了。他略无犹豫, 即刻作答:
  “回陛下的话, 霍侍中先前已经等在了殿外,随时可以觐见;不过, 霍侍中所知所学, 原也不必近在咫尺, 才能展示。即使相隔数百尺之远,也绝不妨碍霍侍中演示新技术威力的百分之一。”
  “什么?”
  皇帝在帷幔后左右看了一看, 略微有些茫然。这处行宫是皇室郊游打猎时歇脚的住处, 所以四面开阔平坦, 可以从宫门内一眼眺望到远处茂密丛林。而陛下四处眺望,却并没有看到什么演示的影子——没有乘放燃烧剂的车辆、没有挖掘防火的沟壑, 甚至没有一句该有的通报——如果要在皇帝下榻的行宫“演示”技术,起码也得提前报告一声吧?
  还是身边的中常侍聪明, 转一转后迅速反应过来,赶紧俯下身来,小声提醒了一句:今天早上行宫的宫人布置陈设时,确实曾看见霍侍中赶着马匹从附近走过,还在宫外驻足观望了片刻,才又赶着马悄自离开,消失在丛林一种;而看守的宦官不以为意,只是顺口提了一准,根本没有上报——至于为什么没有报告嘛……嗨,霍侍中骑马在禁中随便闲逛,难道是什么很罕见、很不寻常的事情吗?宦官们多半还以为是皇帝心血来潮,又给自己的外甥整了匹骏马玩呢。
  当然,现在看来,霍去病多半是听了穆姓方士的吩咐(或者说挑唆),在预先踩点,为后续的演示在做准备。一旦想通这一点,皇帝的脸色转了一圈,渐渐有了些阴晴不定的意思——不事先打好招呼就敢在御前安排实验,显然也是踩上了大不敬的红线;但现在霍去病人都已经来了,各项准备多半也做了,要是骤然发火怒斥方士,难免是打老鼠伤了玉瓶,会有波及到自己亲外甥的风险;于是想了一回,还是只能阴阳怪气:
  “既然已经预备好了,你演示就是了!”
  ——反正只有霍去病一人一马,又能“演示”出个什么了不得的?如若演示出了岔子,他当场就可以给方士一通排头,发泄发泄积蓄已久的不快!
  叫你砍开支!叫你挖墙脚!叫你动老子亲自培养的人!
  茫然无知的穆某人俯首称是,招呼来了侍奉在侧的黄门。他并未指示霍侍中具体的方位,只是递给了黄门一根小小的铁管,让他走到外面空旷无人处,对着天空拉开铁管下的麻绳。
  黄门宦官有些不知所措,但顶着无数好奇诧异的窥探,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殿外,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铁管,拉下了麻绳。
  ——“砰”!
  一大团红色的火焰从铁管的顶端炸开了;绚丽明亮的光辉喷薄而上,在百余米米的高空盘旋飞舞,分孽为耀眼夺目的焰火之花,于阴沉暗淡的云层下闪闪发亮,醒目招展之至。
  天公作美,方士们选来做“演示”的日子恰恰是一个昏暗冷淡的阴天,在这种光线熹微的天色里,人造强光的效力才能发挥得最好、最为出色。
  当然,仅仅是用作信号的一枚小小烟花,还对不起这样大的阵仗;当殿中众人被烟火的光辉吸引,纷纷抬头观望之时,远处阴黑的云层中同样闪过了光芒;一开始那只是团白色的光球,但光球很快膨胀开来,向四面扫射出无数的光辉——
  “啊!”
  黄门大声惨叫,紧紧捂住了眼睛——并非是他胆大包天,居然敢在御前放肆无礼;而是骤然迸射的强光狂猛到不可思议,在脆弱的角膜上制造出了前所未有的刺激;直视烟花的瞳孔由昏暗迅即转为高亮,剧烈反差中肌肉筋挛神经抽搐,真是眼泪滚滚而下,几乎连睁也睁不开了。
  所幸,在猝不及防的变故下,因为强刺激而失态的臣子并不在少数。十几个抬头细看的大臣同样被刺得眼泪直流,只能以袖遮面连连擦拭;站在后面的众人有前头的倒霉蛋做遮挡,倒没有没有丢脸到当场痛哭的地步,但也本能的扭过头去,躲避这耀眼夺目、绝对不可直视的光辉。这一发光团的效果,简直像是空中升起了第二个太阳,将原本暗淡、冰冷的大殿,照得比夏至午后还要明亮;就连御榻上有帷幔遮挡的皇帝陛下,都不能不用衣袖挡脸……天无二日,天无二日,原来天上有了两个太阳,居然会有如此厉害的效果!
  这样灼灼的亮光持续了足足小半刻钟的功夫,才终于缓缓暗淡下来。不过,炫白的亮光消失之后,另一层闪动的光辉就逐渐浮了上来,那是——
  “陛……陛下!”
  不错,那是一张由闪闪星光组成的、皇帝陛下的脸,居高临下、硕大无朋,静静地悬浮在数百米高空之上,漠然的俯视着他的大臣们。
  大殿中的呼吸声几乎都暂停了,刚刚还在慌乱擦着眼泪的臣子们茫然抬头,怔怔的仰视着那匪夷所思的奇迹——显而易见,这样恢弘博大的天象已经完全超越了一个古人正常的见识,无论在场的大儒如何的高明渊博、见多识广,此时都只能目瞪口呆,注目那张由灯火组成的圣容,那张威严的、高贵的、英俊的……
  ——好吧,在设计这套烟花系统之初,穆祺肯定是想给皇帝陛下整一张威严的、高贵的、英俊的脸,也算是对得起圣上这么天拨给的经费和场地(阴阳怪气姑且不论,单论投资的大方手笔,武帝的确是个绝佳的甲方),方便后续继续合作;但程序化的烟花燃烧毕竟有种种难点,要是仅仅在天上拼个“xx万岁”也就罢了,如果非得换做线条更精细、细节更真实的人脸,那就非得动用无人机和激光引导技术不可——不仅贵得抠脚,还非得要当事人实名制报备,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求上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这套特制烟花经反复调试,倒也勉强捕捉到了陛下容貌的一点神韵,但在细节轮廓上却难免有些走样。尤其是在高空中被放大扩张之后,这种轮廓的走样就更为明显了——这么说吧,在穆祺原本的设想中,陛下的脸应该高悬当空,像是太阳一样像四面放射明亮阳光,以此象征皇权永远还不完的恩情;可实际操作中嘛……这么说吧,大家应该看过天线宝宝中那颗长着婴儿脑袋的太阳吧?
  ——没错,现在天上挂着的,就是这么一颗圆滚滚、胖乎乎、轮廓稍微变了那么一点形状的——诶——太阳。
  ……无论怎么来说,总还是一颗太阳嘛!有的时候就不要把要求定这么细了嘛!
  当然,也正是出于此种可以理解的顾虑,穆祺才特意调整了展示的顺序,将这张胖脸安排在了强光之后,希望用先前的强刺激来转移大臣们的视线,避免漏出马脚。可惜,这个把戏的效果显然不如预期,因为有几位重臣已经在仔细打量头顶的太阳,渐渐露出了一点茫然的神色……
  穆祺赶紧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这可怕的注意力。他道:
  “这是新型‘闪光弹’的效果,请陛下指正。”
  陛下……陛下沉默了片刻。一面大概是强光刺眼,余悸未消;另一面则是超大版本的自己正在高空俯视,难免有些尴尬的无语;他并没有对这恢弘的奇迹表示赞叹,直视低声道: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种新型‘闪光弹’的原理,与先前的高燃值燃烧剂,其实差相仿佛。之所以如此明亮耀眼,是因为在燃烧剂中加入了某些特殊的金属,可以更加剧烈的反应。”穆祺早就打好了腹稿:“后面的头像是通过多种‘烟花’联合控制的效果,至于具体的制备方法,陛下可以询问霍侍中。”
  有霍侍中做背书,那就证明了这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方术法门,而是实实在在毫不掺假、可以复制也可以效仿的正规技术流程。不过,骤然将霍侍中拉来作保,难免又让陛下不大爽快。有鉴于此,哪怕明知故,他也非要问一句: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
  “强光可以在短时间内致盲,在夜战中作用很大。”穆祺不慌不忙,如数家珍:“烟花组成的头像可以在两军对垒时发射,威慑不明就里的匈奴人,极大提振我军的士气——这是臣苦苦思索,冒昧得出的一点愚昧无知的见解,或可收万一之效。”
  无论方士再如何强调“技术”,悬在空中的头像都更像是神迹而非人力;对于浑茫无知而格外迷信的匈奴而言,这种神迹的效力还要更加显著——他们又不是时时随侍皇帝的近臣,根本也看不出这张被拉宽后接近变形的胖脸;说不定还以为中原的天子就是这么一副能吃能喝、心宽体胖、格外有威严的样子呢?想一想吧,你有这样一种胖版的天线宝宝皇帝脸飘到头上,那威慑力不是很巨大吗?
  按照常理而论,方士着意以陛下的面容来制造威慑,那似乎是一片拳拳忠君之心,要以此近乎神迹的天象为天子树立神权与皇权合一之无上权威;但天子成见在先,根本不会觉出什么被舔的快感。他只是端坐在帷幔之内,冷冷注视着下面。
  在君臣几句对话以后,翘舌难下、惶恐不敢言的大臣们终于从空前的声光表演中反应了过来,开始小心的左右张望:什么“燃烧剂”、“特殊金属”他们听不太懂,但强光和烟花头像的战略意义却是一听就懂,绝无误解,用脚后跟都能想出它的巨大应用来——考虑到这玩意儿在对匈战场上的效用,再考虑到霍侍中在什么“新技术”的开发中亦步亦趋,“全程参与”,那稍稍一想,再仔细一想,又反复一想——
  啧啧,大将军这笔交易做得真是划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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