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皇帝改造指南 第26节
一死一活两个皇帝具体是如何勾兑, 细节已经无从查知;总而言之,当穆祺再次见到刘彻之后,劈头而来的就是一项全新的、艰巨的、光荣的使命——朝廷已经决定了, 由你为汉军准备充足的燃烧剂;最好还要在一个月之内备齐,请勿延误为盼。
穆祺:…………诶不是,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我凭什么要服从你们两个老登的命令?
他极为不满, 立刻出声反驳, 先是直接指出了这个要求的荒谬与艰难, 然后表示了对两个皇帝专制独行的强烈反感;一意专断, 肆意妄为,岂非视规矩如无物?狂妄至此,正该迎头痛击!
穆祺长篇驳斥, 随后断然拒绝:“此乱命也,吾不奉诏!”
做臣子的唯命是从, 是因为老登祸福自专, 朝野莫敢有违;但大汉的铁拳又锤不到两千年后,他姓穆的凭什么妥协?真以为三四十的老登春色犹存, 天下人人都要为之折腰呢?
我就不从命, 尔能奈我何?
“好吧。”出乎穆祺的意料, 刘彻并没有直接发怒,他的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我原本还在想, 如果对匈作战胜利的话, 可以让去病带着穆先生远赴漠北一趟, 见识见识大漠风光——你知道的,封狼居胥什么的。”
穆祺忽然闭上了嘴。
“如果觉得狼居胥山太远太难跋涉, 也可以换个旅游景点。”刘先生非常和气的说:“燕然山也是匈奴很著名的圣地呢。”
“当然,这都要建立在战争的大获全胜上。如果战争不能取得胜利, 那一切也只是泡影而已——穆先生想必很清楚这个道理。”
穆祺……穆祺沉默了。
这种沉默维持了许久,他才幽幽开口,提到的却是浑然不相干的话题:
“……我不怎么会骑马。”
“那没有关系。”刘彻很和气的说:“我可以请去病教一教你。安车大马,又有什么‘现代技术’护身,穿越草原也并不为难。”
“可以让去病带你”,“可以让去病教你”——一言以蔽之,冠军侯(无论哪一位)服从且仅服从皇帝陛下的命令,如果穆祺将皇帝的命令视为“乱命”,那这两句话当然也同样会被打入“乱命”的范畴,从此再无效力。而他亦只能坐在长安望洋兴叹,永不能见证伟大的事业了。
穆祺沉默了更久。
沉默更久以后,他缓声开口,语气忽地一转而平和从容,乃至清澈动人了:
“陛下坐!何至于此……好吧,先强调一点——我也不是看中什么封狼居胥,不是的;我只是有些疑惑,怎么突然之间,陛下就要索要这么多燃烧剂呢?”
大家都是一条藤上的蚂蚱,刘先生也不做什么避讳,直接告诉了他事情的缘由,指出是商肆贩卖的药物所引发的蝴蝶效应;而今箭在弦上,已经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
穆祺仔细听完,若有所思:
“……这么说,是匈奴的间谍走私了药物回去?”
“多半如此。”
“那么,朝廷可以在不惊动这个间谍的前提下,锁定他的身份么?”
“当然可以,京兆尹又不是白吃饭的——否则我早杀了他了。不过……”
刘彻突然皱了皱眉:
“你要利用那个间谍?”
“陛下高见。”穆祺道:“我想借他之手,为匈奴贵人们送一点东西去……”
“送什么?毒药?那玩意儿不会有用。”在这种问题上,刘先生向来非常清醒:“匈奴立国几十年,怎么会防范不了这样的手段!被间谍偷运过去的药,肯定都要经奴隶再三试验,才能送入贵人的口中。别说是什么来历不明的毒药,就是药丸的效力稍微差了一点,都会被直接拦在半道。这种妄想,大可不必。”
“陛下误会了,我当然不会送毒药。医者仁心,怎么能故意在药里下毒呢?”穆祺道:“我不过是对药丸的成分做一点合理的调整而已,没有其余的企图。”
“做什么调整?”
“将其中的廉价青霉素换为头孢类药物,效力更强,副作用更小。这是非常合理的用药,没有其他的意思。”
皇帝眯起了眼睛:“……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一个配药的小小方士,我又不能做些什么呢?”穆祺柔和道:“不过,我隐约听说,匈奴上层酗酒成风,宁可一日不食,也不可一日无酒?”
总之,在说服穆祺同意,解决燃烧剂的供应问题之后;方士们再次谒见皇帝,于密室中开了一个小会。会议上,穆祺介绍了可供应的燃烧剂数量及其具体威力,卫青霍去病等就此反复斟酌,尝试推演新技术在战场上的具体应用。最后,舅甥两人一致认定,只要燃烧剂供应充足,这场仗还是有得打的,即使不是完全的优势在我,至少也是胜算颇大,值得一赌。
心腹重臣给出了保证,皇帝陛下亦再无犹豫。说实话,这几年来双方于边境拉锯,边地百姓本就很苦;要是遵循惯例再来一回坚壁清野,怕不是边境经济会就此崩溃,十余年都缓不过一口气来;到时候流民四起、军队后勤受阻,就真是错尽错绝,万难回转了。
只要能避免这样的结局,有的险该冒还是得冒。皇帝道:
“召集郡国兵还需要时间,你们先把作战的方略拟好;朕会命人严密探查匈奴的动静——骑兵集结的速度很快,如果北虏真要筹划南下,恐怕一两个月内就会有大动作,要尽快做好准备。”
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根本不出几位抗匈老手的意外。但在一一答应下之后,站在后首的穆祺忽然开口:
“陛下也在匈奴王庭安插得有探子吗?”
皇帝抬了抬眼:“那自然。”
双方敌对这么多年,能用的手腕都已经用过了;匈奴能在大汉长安城收买内奸偷运药物,大汉当然也能在匈奴的腹心布几枚棋子。不过,就像刘先生先前明确警告过的一样,汉匈两面都是力量强大、规制严整的大国,这样的大国不可能靠几个间谍降服;所以深入腹心的机密任务,往往也不过是布几枚闲子,等待时运凑巧的时候,发挥一些意料不到的作用罢了。
“那么,朝廷想必很清楚匈奴上层的喜好了。”穆祺道:“我听说,虽然彼此恨之入骨,但边境上始终有规模不小的走私渠道,负责为王庭的贵人运输关中的奢侈品,几十年来从未断绝。”
事实上,何止是“听说”?在太史公的《史记》中,这玩意儿基本就是实锤——任凭你大战小战铁拳出击,市场无形的大手总会稳定输出,悄无声息地渗透所有的防备;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匈奴人也有金子,匈奴人的金子也是黄灿灿的;现在,两块金子摆在商人们眼前,请你告诉我,哪一块是高尚的,哪一块又是卑鄙的?
差不多得了呗,还真想搞贸易封锁啊?大家还要吃饭的嘛!
皇帝非常清楚这个实情,甚至明白这种走私无远弗届,搞不好连自己的亲戚都牵涉其中;于是尴尬之余,脸色有点难看:
“是又如何?”
“如果确凿无误的话,我想对商肆的业务做一些调整。”穆祺很和气的说:“除了贩卖寻常的布匹之外,还可以再贩卖一些附加值比较高的奢侈品;这样的投资需要先调查市场,所以才冒昧问陛下一句。”
没错,虽然青云直上,一步跨入了九卿高官的序列,但不知是不忘初心还是爱好奇特,穆姓方士居然仍旧保留了在东市开放的那一间小小商肆;依旧对外贩卖布匹布料、廉价药丸,只不过忙于造纸印刷、分身无术,只能派几个随从代替看管而已。皇帝对此亦有耳闻,同样在私下里嘀咕过穆某人的居心,如今听到旧事重提,不觉皱起了眉:
“你想做什么?”
“我又能做什么呢?”穆祺柔声道:“在商言商,我只是一个渴望利润、追逐机会、渴望开拓市场的正常商人而已。难道我还能有什么坏心眼么?”
战略规划已定,接下来就是复杂而精细的具体部署。皇帝给远在陇西的长平侯送去密旨,要他迅速赶回长安商议大局;刘先生则摩拳擦,开始实施自己筹谋已久的重大部署——召集关中有德望的高人、历次征战中立有功勋的士卒,开始着手为他们教授崭新印刷的《赤脚医生手册》,打算在开战之前特训出一批勉强可用的军医。
作为在现代世界徘徊多日的老登,刘彻本人是太清楚他那位东道主的做派了;穆祺试图掌握舆论未必是出于什么恶意,他也绝不至于在汉匈交战的关键当口给朝廷整一波大的,甚至还会百般维护、与自己通力合作。但是——还是那句话,但是——手里没剑与有剑不用完全是两个概念;只要穆祺握住了舆论这把剑,那无论他再亲切、再温和、再体贴大局,都必定会给刘彻制造出芒刺在背的威胁,不能不做好万全的防备。
只有进攻才能打退进攻,只有一把剑才能逼退另一把剑。而组织关中的皇权基本盘学习医术,向底层灌入基础医疗知识,就是刘彻精心为自己所铸造的“剑”。尊上之剑,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如今他手持此剑,天下还有谁能够抵挡?天下还有谁能够抵挡?!
当然,刘先生毕竟已经是地府中的一缕孤魂,荣华富贵过眼云烟,与穆祺的争夺不过是出于尊严意气而已;这辛辛苦苦铸造出的一把神剑,多半还是便宜了另一个“自己”;如此为人做嫁衣裳,正可见得他宽宏大量、仁慈无私,那个不知好歹的中登,应该好好感激自己的恩情才是。
刘先生的整套计划非常显豁、非常明白,懂的人一看就懂。但或许是为了遵守先前的承诺,穆祺并没有对这样的阳谋发表什么意见,还老老实实按照指示为皇帝印刷了更多的资料,准备了更简易、更方便教学的图示;除此以外,他还抽出时间返回现代,打电话向附近的五金加工厂咨询,预订了半吨废弃的铝材;再亲自拜访附近的农户,收购了几十口袋化肥——幸福村的农户还提供一些实践活动,让游客体验种地施肥的乐趣;如今恰好是旅游淡季,库存的化肥没有用处,卖出去也不妨碍。熟悉的农户看往日的交情,还特意打了一个折扣。
不过,在穆祺仔细检查化肥成分的时候,旁边的大爷忽然问了一句:
“说起来倒是奇怪,怎么这几天没见到小刘小霍呢?”
显然,“小刘”先前在村中招摇过市,大发福利,已经给村中的老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现在骤然偃旗息鼓,当然让人感觉很不习惯——特别是家里孩子想喝旺仔牛奶的时候。
穆祺左右望了一眼,含糊其辞:
“他有些不舒服,到外地休息疗养了。”
大爷有点愕然,搞不到小刘怎么还要休息疗养——以他接触的经验看,这位刘先生根本就是无所事事、四处闲逛,啥事不往心里去的做派;这样闲得屁疼的富二代,也会有什么问题需要疗养吗?
不过大爷很快也醒悟了。现在城里人的状况也难说的,再说了,那小刘的举止也不算完全正常——
“也是。”他颇有几分同情的说:“我在x音上看过,说有种病叫什么‘购物癖’,一焦虑就要买东西,特别特别难治。这种病确实要静养,休息一下也是好事。”
穆祺:………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在收集好废旧金属与廉价化肥之后,穆祺便不得不着手应付整个计划中最困难、最复杂的部分——他得想办法整到巨量的高热值燃油。
在现代法治世界里,这当然是个很艰难、很不容易完成的任务。一如刘先生所说,现实世界对高危□□的监视是极为精细而严苛的,如果没有资质与担保,在市场里公开搜索这些危险之至的玩意儿,那最好的结果也是被请去喝茶。但也一如刘先生所说,他的人脉资源,确实还是有那么几分作用的。
于是,在犹豫了几天之后,穆祺还是不能不改变策略,尝试走一些捷径。他花费积分兑换了系统的通讯服务,拨通了某个号码:
“喂,赵菲吗?”
第35章
作为执行过多次任务的资深牛马, 穆祺积攒的人脉确实相当宽广;因为管理局的系统长期摆烂不做人,在多个平行世界里厮混的穿越者确实都有一点互帮互助的精神,常常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这也是穆祺被刘先生亦“封狼居胥”云云的诡秘说辞说服之后, 敢于狮子大张口,将这艰难的任务答应下来的原因——他当然弄不到什么高危化学物质, 但这不代表别人也弄不到嘛。
所以, 穆祺并不需要耗费精力在法律的边缘大鹏展翅。在现代世界搞高危化学物质是很困难的, 但在某些被经营得非常仔细的平行历史时空, 弄一点这种玩意儿却不算什么——比如说, 在某个带宋时空成功上位,如今仍然稳步推行工业化的赵菲。
作为管理局牛马中罕见的成功者,赵菲于靖康之乱后毒杀完颜构上位, 依靠铁腕定天下于一尊,可以勉强尝试着推进部分工业化。这种工业化当然很粗糙、很原始, 但多年久久为功, 终于也是进步到了可以生产三酸一碱,乃至部分初级工业品的地步。这样的产品在现代世界不算什么, 但在技术水平只能与大猩猩一较高低的众多古代世界, 那就是妥妥的天顶星黑科技, 不可望其项背的工业明珠了。
正因如此,赵菲在自己的领域仔细经营, 除了自产自销之外, 往往还要和其他穿越者做一点以物易物的小生意, 舒舒服服赚点外快;如果考虑到几人之间的交情,甚至还可以给穆祺打个熟人折扣。可虽然如此, 在看到穆祺发来的清单之后,赵某人仍然大吃一惊:
【二十吨以上的高燃值化合物, 你要做什么?!】
【——够了,我不管你要做什么,这样的剂量都已经完全超出了管理局的容忍范围,肯定会挨铁拳——这是铁的纪律,你收买我是不可能的,用司马迁的笔迹收买我也不行;用卫青霍去病的签名收买我也不行——】
【……我可以明确地——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可能卖给你这样危险的东西;我最多只能卖给你几种基底有机物,以及常见催化剂。我还要警告你,你可千万不能把这些基底有机物在六十度下混合搅拌,并静置十分钟;就算静止了十分钟,也不能在混合物里加入硝酸钾、过氧化钠、高锰酸钾之类的强氧化剂;就算加入了强氧化剂,也不能用硫酸酸化——否则会有意料不到的变故,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就好!】
虽然已经制定了对匈奴作战的计划,但要在仓促间扭转整个朝廷的意见,仍然是相当艰苦困难的事情。迄今为止,除了自地府中得到的一点未来情报,皇帝所有能证明匈奴即将发动大规模战争的依据,居然只有自陇西寄来的一封密信——或者说,长平侯视察边境之后一点若有似无,自己都不怎么敢保证的直觉。
当皇帝的愿意百分之百的相信大将军的军事直觉,那是你们君臣相知你侬我侬,不关下面的事;但你相信了直觉后要更动朝廷的方略,要调集粮草、要组织兵力、要动员百姓,那就相当之令重臣们不满了——你们君臣搞信任play,与我们有何相干?凭什么要我们跟着加班?!
长平侯的“直觉”?我们又不是卫青肚子里的蛔虫,有谁能知道他的直觉靠不靠谱?你们可以玩生死相托、不离不弃,我们和卫青的交情还没到这个份呢!
有鉴于此,当皇帝分批召见重臣,开始吹风要打大仗时,部分资历深厚的大臣——尤其是在先前薛泽罢相、佞幸窜升的事件中大受刺激的部分重臣,就表现出了隐晦暧昧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他们倒也不敢公然反对,只会唯唯诺诺是是是好好好,可一旦提到具体执行,那前所未有的困难就奔涌而出,将一腔苦水尽数倾倒给猝不及防的皇帝陛下:
近年收成不好,粮食储备不多;仓促间要抽调这么多军粮,运输上压力实在太大;
两年前才打了大仗,官方的冶铁所还在修补损坏的武器;要想迅速补充铁器,就只有找大商人买——可陛下前年才加重税得罪了商人,这个价格嘛……
要调兵得发军饷,但这几年府库确实空虚;如果真要打仗,只有令加口钱(人头税)——这样一来,负担未免太过沉重,对生产极为不利;来年逃荒逃耕,收成又该怎么办?
条条框框,细枝末节,到处都是在给至尊泼冷水;大汉天子看了半日,语气沉了下去:
“听你们这个意思,只不过是前几年打了几回仗,国家就已经山穷水尽、油尽灯枯了?!”
与会的重臣一齐拜倒,做惶恐不胜之状;虽然不是没有人在心中腹诽“难说”,但肯定不能公开打皇帝的脸;只有以沉默对之。
可惜,简单的沉默也不能解决问题,皇帝巡视一圈,直接点名:
“御史大夫说话!”
新任御史大夫张汤快步趋前,折身行礼;而后说出了一个酷吏应该有的觉悟:
“陛下,近来天下多事,臣查阅各郡太守的奏报,都说当地的豪强骄横不法,横行无忌,百姓苦之。”
没有铁?没有钱?没有粮食?你吃几个大户不就行了嘛!
暴力或许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暴力绝对可以消灭所有的问题。市场无形的大手是很伟大的,可当今圣上有形的大手更加伟大,只要让圣上的大手摸上一摸,那保管大户们痛哭流涕,哪怕倾家荡产,也要偿还老刘家五代人的恩情。
张汤道:“跋扈至此,尤为可虑。臣请命彻查。”
若有阻力,铁棒横扫,阻力加大,铁棒加粗;只要镣铐勒得紧,不信天下有榨不出的油!
当然,这样的手腕可称酷烈残忍,相当之不体面;类似的事情做得太多,怨恨积累太深,搞不好还会激起意料不到的反弹,将张汤本人给一起葬送。但作为皇帝极速擢升的白手套,实打实的自己人,张汤亦不能不慨然承担这个承认。他一字字道:
“伏请陛下允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