妧枝(重生) 第55节
对方威慑地将短匕插在车板上,歹毒的目光示意若不照做,这把刀迟早凌迟在妧枝身上。
换做任何一个女子,当场就要哭了。
然而回去之后,妧枝就拿出了她常做女红的剪刀。
剪刀很好用,十四岁前,她像她阿母平氏一样用它来剪掉针线,同时也拿它对准过妧嵘。
这样的器具,能辅助妇人在平淡的日子里缝缝补补,也能帮妇人在风雨中吓退敌人。
站在惊惧瘫软在椅子上的薛明烛面前,妧枝给她看了看自己的铜剪,“我上辈子就想见到你了。”
面容冷淡,有着些许感慨。
薛明烛不懂其意,什么叫上辈子?
妧枝却赫然挥刀落下,并不答话,一股血溅开来,薛明烛眼里只倒影出她最后的模样。
女子身上仿佛与另一道久远的影子重叠,如同穿越时空,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安息的轻叹。
她真的很想很想找到薛明烛。
做梦都想。
可千难万阻,她藏身在高门大户,祖荫庇佑。
妧枝根本见不到她,亦见不到妧嵘,而今仿若上天悲悯恩赐,她自己送上门了。
“杀,杀人了……啊啊啊。”
屋子里见势不妙的舞姬彻底慌了头,宛若动物般惊恐四散,冲向外面的同时,房门在下一刻打开。
两道撑着伞的黑影赫然立在屋外,像雨夜巨人挡住去路,又被骇住的其他人不曾见过他们,一时不敢再往外逃,只能看着最先出现的那道身影进来,定定逡巡着室内。
当看到屋子最里面发生的情形后,登时好似愣在原地一样,注视着背对着他们的削薄背影。
妧枝转过身来,刚好天上又一道闪电,照亮她此时的脸面,与黑暗相交映,她的皮肤透着湿冷的质感,白得如同覆盖了层淡淡的冰霜。
乌漆的眼仁里即使瞧见他们,也全都是麻木,更不提衣裳湿透,令她纤瘦的身形宛如薄薄的一片,摧枯拉朽,却又不可思议挺立到现在。
手上的铜剪边缘不断滴着血,顺着那只白皙的手背缓缓下流,折射出惊人而诡异的狠厉与波谲。
气氛死寂到了极致,没有一个人在这时出声打扰妧枝。
即使商榷安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妧枝转过身后,就如同没看见他和他的下属一般,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地朝他们面前走来。
旁边的舞姬们吓得瑟瑟发抖,本以为来的是两个薛家夫人身边的看护。
然而一直到行凶的女子没有意思停留地往外走,对方都好似没有要阻拦的意思,竟任由她这么过去了。
屋内薛明烛的惨状被商榷安亲眼目睹,纳入眼底,在妧枝朝他走近,又无视了他,一声不吭握着带血的剪刀出去后。
不光其他人惊了,他也愣了一下。
那一刻,商榷安对这样的突发状况出奇地沉默。
他只停顿了那一息时间,快速扫了下屋中的场景,就对枕戈说:“看好他们,增派些人来处理好了。”
说着,他最后瞥一眼椅子上仿佛死去的尸身,向着门口的方向追了出去。
妧枝刚走出去不远,或者说这样大的雨势,一时半刻不停,雨雾和黑夜朦胧了她的视线,在飘摇的水汽中,她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的灯火等候着她。
只有耳边冲刷的水声,雨珠滴溅在心头上,与远方遥不可及的昏暗天际一样,让她觉得周边都是空旷。
商榷安一出门便搜捕着妧枝的身影,多年办案以及朝堂内外应对危险的经验,让他很快在黑糊糊的雨夜下判断出她所在的方向。
屋檐下还有微弱的光,飘摇的灯笼左摇右摆,没被潮湿的风打湿的不剩几盏。
地上的泥水被前后两道脚步溅水花,从商榷安从背后撑着伞跟来,妧枝仿佛没有察觉一样,半点都不在意背后跟了人。
她如一具幽灵,无视这般坏的恶劣天气,穿过院落里的长廊,走过空庭,然后从来时的门口出了去。
天色已黑,有的人家早早就熄了灯,大街小巷里都不见外出的人影。
宽敞的道路上便只有两道伶仃的影子,一道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商榷安看上去像是想为跟前单薄的人影撑伞。
但他刚走近,并着肩,伞面覆盖上去,面前那道身影便走开了一点。
他默了片刻,再妧枝走远了两步后再度跟上,亦是一样。
直到他后退半步,落后于她,这次眼前的女子没有再走出他伞面覆盖边缘。
也应是这些都是无心之举,对他不怎么留意,一直都没有停下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反倒是商榷安没有挪开视线仔细盯着妧枝,她清冷的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但她麻木的眼珠里同样不缺失生机。
“成婚了,成婚了。”
“恭喜大郎君成亲。”
娶了妧枝进门后,很长一段时日里,凡是见到商榷安的人都会向他道喜。
他和妧枝的主院里,仆人张罗着午后的茶点,那个带着暑气,霞光遍布的天气里,树影摇晃,金光点点,都是爽朗的和风气息。
“主家。”一身罗衣,花钿覆额,挽着单口衣袖的妧枝,露出皓腕,端着冰镇过的酸梅汤过来。
“天太热了,府里送的酸梅汤,趁凉喝了吧。”
她额头上有微微的汗意,整个人充斥着白里透红的健康气色,对他并没有一丝新婚夜后抛下她一走了之的不满。
妧枝什么都如常照办。
“夫人待大郎君真用心,大郎君出门在外,夫人都十分惦记。若是王妃在这里,看到夫人和大郎君夫妻二人这般和睦,定然也就放心了。”
被夸的妧枝应当知晓商榷安对她的态度,他们迟迟没有圆房,这些时日他都睡在外面。
但即使这样不如人意,妧枝都能腼腆对王府里的大管事笑笑,对应自如,“劳你过奖了。”
说着她十分自然地将桌上的酸梅汤往商榷安跟前推了推,又将一把勺子塞进了他手里。
哪怕商榷安冰冷地注视着她,妧枝垂着眉眼,依然含笑,睫毛都很颤。
声音里却都是平静镇定,“很好喝的,尝一口好吗?”
大概是许久不见他有反应。
她终于偷偷掀开了眼皮,疑惑而不解地偷看他一眼,眼珠像有光照进来,乌润明亮。
“主家,喝呀。”
直到商榷安在莫名对峙的期待中,终于端起碗,像是做了一件大事,他看见她背过身,抱着端盘悄悄松了口气,挪步到婢女身边,小声以为他听不见地说:“太好了,他没有拒绝我。”
商榷安端着碗,目光落在她身上。
乌发纤腰,细长白颈,面色红润,那时的妧枝很健康,与下人们都能温和说道两句。
还会笑。
但如今,风雨里,只有她孑然独行的寂寥身影,以及视一切而不顾的面庞,坚不可摧且拒人千里,和从前的她大不一样。
一阵冷风吹来,连商榷安都感觉到一丝沁透人心的凉意,更遑论早就穿着湿透的衣裳很久的妧枝。
这样走下去不行,琴台巷离状元巷很远,雨势一直未停。
商榷安不由地出声,“妧枝,别走了,我送你。”
他的马停在那间宅子前,然而常年是他的坐骑,对他非常熟悉,商榷安一出来,马就自动从后面跟上。
但是前面的女子不听,商榷安正要拉住她,今夜出了那么大事,他还要去处理,却见眼前的妧枝对他的话语充耳不闻,反倒是突然加快了脚步。
她一下从商榷安的伞下脱离,朝着前面停着的一辆马车走去。
那辆马车是突然出现且横在了道路中间,然后从上面跳下来一个人,“阿枝。”
男子顾不得打伞,像是同样寻了妧枝许久,没入雨里张开双手朝妧枝奔去。
商榷安立时顿在原地,水珠拍打着伞面,落下的声音十分清晰。
他看到拒绝他的妧枝在对方出现那一刻,仿佛起死回生和刚才大不相同,拔腿就朝着男子而去。
宛若倦鸟归林,顷刻投入那人怀里。
第48章 弥补。
湿暗不明的大街上,历常珽的马车前挂着灯笼,车夫驭马,在昏暗中经过各种她有可能出现的街道巷落,一路找了妧枝许久。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顷刻不顾正在下落的雨,跳下车。
来不及问她怎么会在这条巷落?
历常珽抱住妧枝,伸手一摸就感觉她湿透了,他心惊肉跳不知她淋了多久的雨,发钗全乱了,身上冷冰冰的。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更是立着一道撑着伞的影子。
虽看不清面容,但对方身形能窥出是个与他身量相仿的高大男子,他远远地看着他们,没有再过来。
背后还有一匹马在等待着他。
历常珽心中疑惑,对方是谁,然而眼下带妧枝离开最为要紧。
他揽着怀中人的腰肢,只觉得原来她那么轻,无需太用力就能将她抱起。
车夫在帮历常珽将妧枝送进马车中后,穿着蓑衣坐在前面,牵起缰绳驱使马儿调头。
夜里妧家亮起灯火,守着房门的下人带着斗笠在屋檐下打瞌睡。
大娘子白日里出去后,一直未归,主母心焦如焚,终于忍不住派人去了木荷堂找人。
然而连郡王也不再茶堂里,但有郡王身边的亲信亲自登门,给主母托口信,“黄昏之前大娘子一直同郡王在一起,二人回到木荷堂后,娘子便在里面歇息。郡王陪着她。”
“后来突然娘子有事,吩咐了下人一句,就出去了。郡王已经带人出去找了,一定会将妧娘子安然无恙地带回来,还请夫人放心。”
有了这番保证,妧家上下方才安心许多,但主母还是要求下人一直在妧枝回来前,都要留意前门的动静。
于是连房都没回,就在屋檐下守着,时刻听着是否有人敲门。
就在下人起身到半路,要去查看,以为是听错了正准备中途折返时。
前门忽然真的动了。
“有人吗?来人,开开门。”
下人听见声音,当即应道:“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