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这里面的东西，你先看看。”
澹陌伸手接过。
袋子很沉。
他刚刚不知道老爷子看完后把纸袋重新用绳圈封好的缘故是什么。
但现在澹陌清楚了。
绳子每多解开一圈。
就在他的心上多缠一道。
收缩，勒紧。
令他不得不屏住呼吸，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袋口被指尖推开。
在凉亭昏暗的灯光下，澹陌在袋子里看到了很多东西。
一颗玻璃纸包着的棒棒糖；
一只陶瓷娃娃；
一张银行卡；
还有一叠码得整整齐齐的，内容十分熟悉的画纸。
景老爷子坐在原地，看到澹陌的眼睛有些红了。
他道：“这是老陈让我给你的。”
“他说那颗星空棒棒糖是留给你的，陶瓷娃娃也是你给他捏的小土人儿，他怕哪天干了裂了，就让人找了个瓷窑烧结实了。”
银行卡里，是陈老爷子瞒着儿子偷偷给孙子留下的一笔保命钱。
和澹陌给他画的那些漂亮水彩画、铅笔画放在一起，是他临走前托付给好友的，一辈子最重要的东西。
“也是我不好。”景老爷子叹了口气。
澹陌的爷爷去世之后，景老爷子本有心找个机会将东西给澹陌。
可谁知他当时家里有个兄长去世，作为晚辈理应出席葬礼。
却没想到陈钧如此耐不住性子，父亲的骨灰都还没有下葬，就已经和王予熙一起在雨夜把亲儿子赶出了家门。
景老爷子叹了口气，“我找了很久，甚至以为你已经不在北市了，才不得已放弃。”
澹陌知道这不能怪老爷子，毕竟他当时也在努力隐瞒自己的行踪。
陈钧和王予熙虽然只是把他赶出家门，可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做什么，对于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来说，他一点风险都承担不起。
不过还好。
一切都过去了。
澹陌伸手，将袋子里丑丑的陶瓷娃娃拿了出来。
头顶有个小坑，是他捏的时候，陈老爷子使坏用指头在上面按了一下。
小澹陌为此哭闹了很久，于是陈老爷子就骑自行车跑了半个北市，买了当时小孩儿们最喜欢的星空棒棒糖。
知道自己耍了脾气的小澹陌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自己留了一些，给爷爷也发了一根。
意思就是：我原谅你了。
没想到糖留到了现在。
澹陌笑了笑。
“谢谢您。”他抬起头，对景老爷子说，“这些东西，对我而言很有意义。”
景老爷子点了点头。
“孩子，你受苦了。”他叹了口气说。
澹陌将东西收好，望着仍旧坐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这位长辈，便也明白过来。
虽然景老爷子来是为了给他送爷爷的东西，但他刚刚的猜测其实也并没有出错。
逃避也不能解决问题。
于是澹陌微微收敛了一下笑意，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看您的反应，您这次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一件事吧。”
景老爷子点了点头。
“我想和你聊聊景灏的事情。”
澹陌心头一沉，但他还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微笑。
“您说。”
景老爷子停顿了一下。
而后开口：“我想谢谢你。”
澹陌一愣。
“你刚刚说谢谢我，其实我来，也是为了感谢你。”
他先问了澹陌一句：“你认识小璐吧？”
“嗯。”澹陌点了点头。
“你应该知道，景灏和小璐不同，他从小就是我带大的。”
景老爷子叹了口气，身上那股子板正严肃的劲儿，在提到景灏之后，竟然微微卸了下来。
“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从小就很像我。”
老爷子摇了摇头。
景陆山不像他，是因为儿子是妻子教的。
老爷子管兵管了一辈子，却从来都没凶过老婆。
于是景陆山自由生长，长成了现在这种四十多还像二十岁的性格模样。
而景灏，则是景老爷子教出来的最典型的小孩儿。
“听话，严肃，认真。”景老爷子细数着在常见观念里十分优秀的品质，眼底却并没有任何老人家提孙子时的骄傲自豪。
“这些都是我们认为的好。”
他叹了口气。
“但我后来才知道，这在他的同龄人眼里，是另外的含义。”
怪异，古板，腐朽……
“你跟小灏认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景老爷子说。
他并不避讳地告诉澹陌，在他知晓陈钧是怎么样的人后，曾有一瞬间想要让景灏不再与澹陌来往。
可当他第一次看到孙子抱着奥特曼回家，不是强装微笑中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疲惫和难过，而是眉眼弯弯笑成了一朵花时。
景老爷子立刻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会带兵，却不会带孙子。”景老爷子自嘲地笑了笑。
他一直知道景灏小时候在同龄伙伴里并不算受欢迎，可一生军旅的他懂带兵懂打仗，唯独不懂带孩子。
景老爷子不敢想象，如果没有澹陌，现在的景灏会是什么样子。
“他依然会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澹陌说。
“嗯，但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快乐。”景老爷子回答。
他抬起手，用布满老茧的掌心搓了搓自己的脸。
凉亭里有一阵静默。
“可您是一位很好的爷爷。”澹陌说。
景老爷子动作一顿。
“景灏很少和我细说您的事情，但每当他提到您的时候，我知道那里面没有怨念，只有亲近和尊重。”澹陌认真地说道。
“而且，我并不觉得他的性格叫做古板或是腐朽。”
善良、体贴、温暖……这些澹陌在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身上几乎没有看到过的品质，是景灏教会他的。
“您知道吗。”澹陌望着天空，望着远处别墅的灯光。
他再次听到那天景灏在家里和他喝酒时，即使醉意熏熏，也依旧认真而笃定地和他说的话。
他也说了出来。
“他说没有我的话，不知道童年回忆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我也想说，如果没有景灏……那我未来的一辈子，或许将永远只剩下仇恨与灾难。”
“……谢谢你。”
景老爷子严肃了一辈子，可此刻他发自真心地，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
虽然有些僵硬。
澹陌也笑了笑。
“这些年你受苦了。”景老爷子说，“你爷爷其实很爱你，只可惜……”
“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
景老爷子起身，走到澹陌身前。
他缓缓伸出了手，掌心带着慈爱，轻轻摸了摸澹陌的脑袋。
“我希望你和小灏幸福的同时，也希望能有你这样一个孙子。”
澹陌笑了笑。
“嗯，会有那么一天的。”
“对了。”
景老爷子走之前，想起来一件事。
他回头问澹陌：“方便问一下，你和小灏现在到哪一步了？”
澹陌正在看爷爷给他留下的东西，闻言沉吟了片刻，下意识地道：“有实无名？”
说完他自己也一愣，嘴角抽了抽。
刚刚煽情太过，下意识地把心里的第一反应说出来了。
景老爷子：……？
别墅里，景灏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怎么了儿子，怎么一直走来走去，跟我们在澳洲旅居时邻居家的寻回犬似的。”
景灏一阵无语，随即听见大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他立刻转身上前，“爷爷，您去哪儿了？”
“我去给人送点东西。”景老爷子答了一句。
景灏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刚刚他回来发现家里只有父母和景璐，老爷子不在的时候，莫名心里发慌了一阵。
景璐只说爷爷带着东西出去了，也没说去干什么，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景灏刚心道了一句自己应该是多想了。
抬起头却突然发现，老爷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
“爷爷，您怎么了？”
景老爷子明显欲言又止了一阵，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
不过上楼梯上了一半，遇到了从楼上下来的儿子，他还是忍不住回头道：“小灏，有的事情别和你爸学，他当年追你妈时胆子太小了，容易让人以为他不负责！”
景灏眨了眨眼。
景陆山：？？？
杜梵涓在旁边嘻嘻笑。
“不是，爸，我哪里……”
景陆山话没说一半就被老爷子抬手打断。
只见老爷子回过头时，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景陆山本来也怵他爹，见状更是站在楼梯台阶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半晌就听老爷子压低声音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