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可噩梦还是降临,来势汹汹,谁也不可阻挡,一如无法逆转的那场海啸。
几秒后,跨出电梯门时,他险些错了步。
一等进入长廊,祝文就迎面赶近来,匆匆一点头,领先半身为他引路:“稍后您先签字,既往病历的调取涉及跨境,需要亲属同意。”
“……嗯。”
落下极低的回应,二人刹停在等候区。
助理医生跑来,递上一沓病情告知书,明明白白地注明了患者病征类别——‘人格解离’。
不算意料之外,也并不算毫无征兆。
商沉釉低头浏览过概要,签完字搁笔,手指蜷紧垂到下侧,轻唤道:“祝小姐。”
祝文在一旁询问情况,闻言抬头,微微怔然地望向他。
他神色极淡,灰色的眸压在睫下,情绪望不分明。几乎有些突兀地,他提醒对方:“您的右手,需要及时清理。”
“啊……”祝文一顿,低头望了眼指尖,那里依稀有道红痕,她犹豫着解释,“这些血……其实不是我的。”
“嗯。”商沉釉颔首,了然地平铺直叙,“是他的。”
语气过分冷静,和刚才在电话里的截然相反,祝文察觉了他的怪异,皱眉问:“您还好么?”
她不知道算不算错觉,似乎有无形事物在悄然改变。
眨眼后,果然,古怪的事再次发生。
眼前的威利男人抬高灰眸,沉郁死气凝滞眉眼,却兀自勾起唇,答非所问:“治疗结束前,劳烦您继续关照他。”
“您要离开?”祝文不自禁愕然。
“是。”商沉釉点头,定式地维持微笑,“我承诺过,不会擅自靠近。”
祝文眉心愈蹙,欲言又止地打量他:“那万一之后……”
“之后有任何事,请您及时告知,我随时在。”商沉釉退开半步,作势告辞,“另外如您需要,沈秉文先生的后事,我会委托机构协助。”
祝文定了几秒,见对方态度异常诚恳,犹豫地点头:“……好的。”
“非常感激。”商沉釉礼貌地道谢,旋即错步离开。
男人步伐极稳,一切显得正常,祝文慢慢抿紧了唇。
等对方背影消失,祝文去服务台打印了体检报告,低头刚要查看,腕表这时推出三条新的讯息,来自方朝思:
——急事,快接电话。
[通话失败,对方已取消]
——转告那位商先生,他的父亲失踪多日,疑似遭到劫持。
目光落到最后一句,祝文面色骤变。又不过刹那,触感冰凉的管口抵上她后颈。
“别动。”陌生声音凑近,幽如鬼魅,“告诉我,江沅声在哪。”
*
搭乘电梯,进停车区,上车,点火。
商沉釉全程动作流畅,直到抬首时,灰眸空洞不聚焦,唇侧笑容终于似面具般卸下。
四面车灯骤亮,他将手机扔到副驾,面无表情抬腕,十指叩搭到方向盘,驱车驶离院区。
起初车速极稳,到通过市区出口,速度表的电子数字遽然狂跳,从低码值一路飙升,抵达城郊非限高速时,表盘蹦出红字警告——
speed warning!!
商沉釉视若无睹,目光愈来愈冷,眉骨压沉,变回曾经在会议桌上的shardpt chio.
漠视规则的运转机器。
真相明了,他的声声彻底失败。曾经施加的‘打磨’,至此完全失效,伪善面具轰然瓦解。
二十九岁的商沉釉,忏悔不足,缺少礼貌,耐心浅薄。
所以那一年的诅咒应验,命运苛待,爱人厌恶,一切得不到的终离去,他被遗弃在废墟,埋葬在孤岛,永不被拯救。
他自食恶果,罪有应得。
商沉釉俯瞰前路,城市的灯火飞速远去,车似离弦冲入黑夜,决绝得似是要撞向某处。
一个急转过后,有辆车跟上来。但显然并非当地警方,而是来路不明私车。
私车坠着他的尾巴,咬死了不放,跟随前车打了几个轮漂,仿佛追逐猎物。
商沉釉垂目乜向控屏,那里第无数次地,急促提示起一则跨境来电。
字母得意洋洋地闪烁,是本该销声匿迹的名姓:拉格尔·华森
附骨之蛆驱之不散,宛如诅咒本身。
连续响声后,通话强制接通,商沉釉讥诮地扯唇,在对方之前率先开口道:“神父先生,作为您唯一的信徒,我想与您打个赌。”
黄色路牌高举着指示:前方注意险崖距离一百米
一百米,足够他在逼近期间念出赌注:假如今晚他死去,就换他的声声从此不必痛苦。反之,他自愿认输,交付代价。
单方面下完赌注,剩三秒。
通话对面破口骂了句什么,信号猝然中断,后车更加癫狂地加速冲来,擦肩飞过几声枪响。
商沉釉罔顾一切,踩满油门,烈风轰然倒灌,车轮腾空,磨出尖锐急剧的嘶鸣,又哗地往下坠。
刺啦——
*
江沅声刹那惊醒。
四周漆黑,一切不可见,昭示他早已彻底目盲。近在咫尺的撕裂声响,是有人扯下布条,绑缚在他唇齿间。
那是谁?
江沅声意图挣脱布条,却驱动不了双腕。躯壳沉重无力,意识也昏沉至极。
“醒了。”忽然在另一侧,男人发出沙哑的嗤笑声,浮夸感慨道,“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惊喜。”
江沅声静了静,循声转动瞳仁,一动不动地‘直视’对方。
“松川智也,认出来了么?”呼吸声兀地靠近,男人贴上他额心,“你应该没忘,毕竟我经历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lan,我亲爱的lan,”呼吸往下,裹挟着黏腻扫进耳道,“好久不见,我一直都非常、非常想你……”
江沅声本能地瑟缩,侧脸避开他,表情流露出抗拒。
“啧。”松川智也不满,拧住他下颌,迫使他正对自己,“躲什么,之前不是最擅长调i情么?”
对方手指掐得紧,冷空气呛进口,江沅声咬着布条咳了声,唇间闷闷地响。
“劝你别再惹我生气,lan,”松川智也的指尖蠕动,“毕竟你现在的样子非常漂亮,我舍不得欺负你。”
他口中所谓的漂亮,是指江沅声那双毁了的、彻底空洞的黑眼眸。
过分茫然,也过分脆弱易碎。
松川智也心念膨胀,十指掐向颈动脉,勾出信子般,蹭过他眼尾,引发睫羽扑簌。
“拉格尔先生告诉我,你生病了,原来是真的。”松川智也鼻息流转,“多好的机会,我真想立刻就……”
“松川。”另一人忽然开口,打断他愈发肆意的动作,“注意分寸,别忘了你的位置。”
话音落,颈间的手蓦然松开,氧气呛入,江沅声咳得更急,呼吸间耳朵绯红一片。
“知道了。”松川智也沉下声答话,明显为之不悦,却有所忌惮地不敢反驳,自觉退开半步。
“江沅声,眼睛看向这里。”另一人转而靠近,呼喊地上的人质,开始进行检查。
江沅声动作一滞,僵涩地转动双眼,察觉有尖锐物体迫近他眉睫,随时可刺破皮囊。
屏住呼吸,漫长的几秒后,那物体被收走。
“确实是看不见。”那人语气冰冷,“没关系,手能动作,足够你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
下一秒原因揭开,对方提来件半开着的盒子,推到他身侧:“七十二小时,用画复刻出当年那日的火场,我们放你离开。”
没有反抗余地,唇上布条松开,江沅声轻轻蹙眉:火场?
“别装傻。”松川智也在一旁冷笑,“shardpt chio的母亲,在十八年前被帕斯劳家族判处火刑,这事难道你不知情?”
顿了瞬,江沅声微微怔住,黑眸浮起薄雾,是格外罕见的疑惑表情。
就在这一瞬,松川智也察觉出微妙的异常来,忽地瞳孔猛缩:
“江澜,你还记不记得,现在,此时此刻,是什么时间?”
第58章 58 虫
问话透着怪诞,江沅声敛下眼,警惕地选择不答。
即便如此,松川智也从中擅自笃定了什么,忽然间情绪大振,亢奋地踱步起来。
身侧另一人观察片刻,与他低语。随即没多久,两人一起匆匆地离开。
临走,其中谁扔下一只塑料瓶子,丢到他侧边。
江沅声没立即动,原地等待。直到四下彻底寂静,才小心地用下巴蹭了蹭瓶子,拨得瓶子来回晃动。
听声响,瓶里装着水,但量并不多。说明不久还会有人来。
前提是对方希望他活着。
江沅声轻轻抿唇,暂时不去考虑瓶子,因为姿势被束缚并固定,他的上肢十分不舒服,僵硬又扭曲。
他犹豫须臾,抵着额头移动,将那只画具箱蹭得远些,才稍稍缓解一点。
随后他转过头仰平,习惯性地睁大眼眶,反应片刻,改为用触觉听觉向四处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