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江沅声皱起眉轻轻叹息,像在责怪,更像在咕哝抱怨。言毕,见对方卡顿地不动,他继续道:“真想让医生把它取下来么,实在太吵了。”
  “不可以。”商沉釉答,语调不含起伏。
  “为什么呢?”江沅声松开手腕,歪头看他。
  商沉釉自然地低眸,与他对视,平铺直叙地解释原因:“因为我的病症存在复发可能,解除禁制后会增加风险。”
  “哦……那好吧。”
  江沅声有点恹恹地点头,又若无其事地重新笑起来,轻快地道:“其实也没关系,我先去隔壁换衣服,之后我们一起下楼。”
  “我会等你。”
  商沉釉顺从安排,简单地结束话题,转身自行走向洗漱间。
  他始终不曾回头看,自然也不曾察觉,离去的瞬间,江沅声笑容再度不见踪影。
  面无表情,剥离了假象一般。
  *
  上午九点一刻,户外光照渐渐强烈,雾气呈波浪状飘散。
  他们来到湖边乔木林中,这里的温度相对偏低,在盛夏也显得森凉几分。
  枝叶间有窸窣的声音,江沅声隐约看到松鼠闪过。他攥紧商沉釉的左手五指,缓步地并肩走,仰头闻了下空气里的阳光味。
  像是烤焦又融化的布丁。
  “夜晚的雨声好吵,现在总算放晴了。”江沅声稍眯了下眼,有点散漫地笑起来。
  商沉釉回复以沉默,陪伴在身边,配合他的步调步幅。
  江沅声神色微顿,侧过脸的下一秒,他望见对方两颗灰色眼瞳,正沉沉地注视他。
  是走神了么?
  心底失笑,江沅声觉得对方太过可爱,刻意地停步不前,原地等待须臾。果然很快,他望见商沉釉同样驻足,静望着他。
  他们携手并立,倒影相距不逾咫尺。
  江沅声眸光浅了些,勾唇柔声问:“shardpt,怎么一直看着我啊?”
  这句属于调侃,商沉釉却不否认,淡淡地“嗯”了声。
  答完,见江沅声笑盈盈地看他,表情有点探究的意思,商沉釉敛下眸色,平静地解释:“是我的习惯。”
  这一句客观无比,江沅声并不意外,准备切换话题。但接着下句话,他听见预料外的内容。
  “我本性偏执,一旦建立习惯,难以更改。”商沉釉咬字镇定清晰,似在念读预定台词,“基于这些,我向你道歉。”
  江沅声猝然一滞。
  此刻林间尘土恰好翻飞直上,万事万物折射碎芒,显得轮廓分明。商沉釉抬眸定在半空,灰瞳光影澄澈,却照不进任何外物。
  空洞如死。
  “我认识到了错误。”商沉釉语气偏寒,客观陈述内心,“如果你有意愿,我会尽力纠正习惯。”
  “你……”江沅声睁大眼睛,不由退了半步,松开指尖那只手掌。
  手掌落到商沉釉的身侧,索环发出叮的震动,几乎勒进骨骼里,将那旧疤又变新伤。
  商沉釉本该察觉痛感,却依旧无所情绪,眉眼寂然地表达完毕,最后问道:“需要继续散步么。”
  忏悔着的人不再祈求原谅,不再期盼爱意回归,反倒挥刀向内,配合起曾令他屡屡发怒的打磨手段,甘愿抛弃自我。
  那张脸一切如常,英俊,斯文,却又分外陌生而冰冷。
  江沅声忽地笑了声。
  “特别好。”他的牙齿在颤,吐字也在颤,“商沉釉,你终于表现合格了,我真的很高兴。”
  他又改变了称呼,眼尾晕开大片绯红,好像在压抑那些呼之欲出的悲喜,一如他曾经压抑咳嗽,压抑自毁的渴望。
  商沉釉静默地看着他,看不明白其中情绪,也就无法回应。
  “继续散步吧。”江沅声刻意转换了话题,微微地扯起唇,露出笑容,“我想画下刚才那只松鼠,你陪我一起找找看。”
  说完,江沅声沿林中小径走了半步,要往更深处里去,却又忽的改变了想法,蓦然回身。
  不等商沉釉动作,江沅声张开怀抱,用力抓住商沉釉的两处衣袖角,越过索环抱住他,踮脚亲吻那道舒展的眉。
  “我答应你了。”
  江沅声笑着说,扬起含笑的桃花眼,薄眼睑在光下宛若鸽羽。
  “等你再恢复一些,我们离开这里,去登记结婚。”
  *
  江沅声没打算食言。
  他近来性格有微妙的变化,似乎寻回了少时失散的天真,爱笑,喜欢突如其来地拥抱,常常伴随些惊喜或恶作剧。
  最初察觉这种变化的,自然是商沉釉。
  散步的当晚,商沉釉即将熄灯入睡,又见卧室门被轻飘飘地推开。
  他在夜灯下抬眸,却见他年轻的准未婚夫站在门外,抱着蚕白色枕头团子,笑盈盈地敲敲壁柜,讨要一句晚安。
  随即送餐员也有所察觉,江沅声主动与他交流,调整新食谱,甚至记住了他的名字。
  后来治疗第二阶段结束,恰逢国际休息日,vincent抽出空暇亲自赶来,听到有人用华语轻快地称呼他‘舅舅’,讶异地怔了好久。
  “ah……”
  vincent在餐厅长桌边抬头,满脸愕然,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或是撞见了时空倒流。
  “好久不见。”
  江沅声弯眸与他打招呼,取出几枚球冰,倒了两杯薄荷水,递给他一杯,温和地道:
  “不过您来得不凑巧,chio已经休息了,他下午经历了三小时的心理治疗,现在十分疲惫。”
  见vincent仍旧怔住不动,未有伸手接过的意思,江沅声神态自若地躬身,将杯子放到他手边。
  “不客气。”江沅声走到对面的客位,拉开长椅落座,表情介于礼貌和熟稔之间,“如果您还没有吃晚餐,我可以联系厨师。”
  vincent观察了他一会儿,顺势接下话题:“不必,谢谢你的招待,但我不常吃晚餐。”
  江沅声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一阵无言,江沅声询问关于缅国绑架案的处理进度,vincent回答因为牵涉罪犯较多,警方推进困难,大概率要到年后才能尘埃落定。
  话题中断,江沅声端起薄荷水可有可无地抿了些,以借此提神。
  出于社交礼仪,vincent陪喝了半杯,正要开口,余光瞥见他握杯的手,突然拧起眉:“你戴的是订婚戒?”
  “是的。”
  江沅声照实承认,屈起无名指叩了叩杯壁,露出很枚做工稍显粗糙、却不容忽视的银白素戒。
  vincent眸中闪过异样,尽量客气地道:“恕我冒昧,订婚对象是不是chio?”
  “难道今天是愚人节?”江沅声反问他,眨了眨眼,有点狡黠地勾唇。
  他神色无异,却让vincent莫名沉默下去,低头不语。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半分钟后,vincent豁然抬手,一口气灌完剩余薄荷水。
  下一瞬,他从长椅上站起,双眼在顷刻间血丝通红。
  “真是惊喜。”
  vincent面色微狞,明显在压抑着什么:“祝您和chio订婚快乐,我还有事,先失陪。”
  言毕他随手丢开玻璃杯,快步离去。
  第46章 46 焦点中央
  次日。早七点三刻。
  南州温克城降了场太阳雨,像初秋赠送的吻面礼,雨丝金灿湿润,拂散暑热。
  机场通道延向东方,行车途中仰望窗外,云上悬挂燃烧着的庞大朝阳。
  车辆驾驶座,vincent手掐方向盘,占据观赏旭日的最佳位置。但他对漫天景色完全无感,眸底忧虑深重。
  他摆出称职司机的姿态,实际却不算专注,频繁向后视镜瞥去。
  镜中是他的上司,他名义上的继子。
  视野狭长,限定在商沉釉的眉眼区域。额间棕黑发梳过侧背,眉骨压成峰棱,灰瞳呈现淡漠的哑调。
  久违的,商沉釉恢复到工作状态。西裤上的笔记本张开,左侧随意放了部手机,在接听一则来电。
  通话人备注是“secretary”,但声音却与备注不符,属于他那位年过半百的父亲。
  此时此刻,老chio端着满口阴鸷的威利腔,以那场轰动不小的“缅国710绑架案”为由头,对儿子大骂特骂。
  他每句话都在狂扣罪名,直指绑架案种种负面影响:chio故意涉险,导致名下企业信誉受损,市值缩水,上亿项目因决策停滞而搁浅。
  管理真空,在以毫秒计价的南州商界,险些被竞方吸光骨血。
  简单概括来讲,他觉得被儿子坑害,白白亏了一大笔钱。
  老chio先生出身贵派,天赋在于扮演好人。因演技高超,曾有威利官媒称他为‘胡子绅士’,各慈善基金会争相邀他任形象大使。
  胡子绅士一向面貌慈和,近来才算拔了胡子漏了獠牙。
  那场绑架案发生不过四小时,即被某私媒曝光了内中龃龉:
  老chio是本案vip,凶手是他的挚友,受害人则是他的独子。绑架犯窝点,甚至发现了几张‘遗嘱’,获利方包括老chio本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