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他的气焰霎时间被袁恒宇的质询浇熄了一半,但夜已深,他不能任由袁恒宇一个人拖着行李在外头乱跑,他强行压抑方才上头的怒意,好言相劝:“好,就算是这样,就算我的答案有错,我们明天再说不行吗?我明天再好好回答你一次,好不好?”
“你总是这样!”袁恒宇神色不善地扭头看他:“下次再说,明天再说,以后再说,你总是这样说!”
袁恒宇嘴上骂骂咧咧,手里也没闲着,气鼓鼓地继续收拾行李。
他的控诉和举动,对萧云徊却彷如当头棒喝,让他顿悟,也许,过去,他的确用这样语焉不详的结束语,搪塞过太多他们之间潜在的矛盾。
由于回来仓促洗漱,袁恒宇的行李并未四仰八叉摊开来,只消三五分钟,袁恒宇便将这些东西全部收好,准备离开。
“小宇!”
见袁恒宇去意已决,萧云徊顾不得许多体面,连忙冲上前去,扯住袁恒宇的手臂:“我承认,以前是我不对,但我确定这次我不是在搪塞你,所以你现在不要生气了、先去睡觉,行不行?”
“我不!”袁恒宇显然没有因为萧云徊不咸不淡地哄他而回心转意,更是再将一军:“我是很生气,我生气的是,你总是逞强,你不相信我,不愿意让我成为你的依靠!”
说完,袁恒宇用力抽出手臂,开门,走向电梯。
萧云徊来不及思想,穿着拖鞋追了出去,追到电梯口,这个情景让他恍惚间觉得似曾相识,他因此不免懊恼。
他再次揪住袁恒宇,未免惊扰到邻居,他不得不压低声音质问:“你说我总是这样,你呢?你也一样!每次一言不合就一走了之?!”
孰料,袁恒宇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回头看他,眼神装载诸多复杂情绪,悲愤、委屈、不甘,还有……心疼?
这双桃花眼勾魂摄魄,仿佛一支利箭刺入萧云徊的心脏,疼痛分明。
两个人站着对峙了半分钟,袁恒宇终于开口说话:“一走了之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应景的是,话音刚落,电梯门也刚好打开。
萧云徊颓丧地放开手,放袁恒宇离去。
第103章
浑浑噩噩的周一,萧云徊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上班。
那天夜里,他目送袁恒宇离开。
由于夜已太深,他还是忍不住在微信上询问袁恒宇,究竟去了哪里,有没有容身之处。
袁恒宇那里却杳无音讯。
可惜工作日不会随着人失恋心情变差就变成休息日,萧云徊一到繁星,仅一上午,开了一个会,被李珊珊找签了三次字,还得着手准备下一个给县政府汇报的年终总结材料。
直到吃过午饭,人正由于低落的心情和连轴转的工作昏昏沉沉之际,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他应了一声,见一个比他更浑浑噩噩的林超,走了进来。
林超不顾他是不是正着手在文档前敲敲打打,十分霸道曰:“走,陪兄弟到楼下空地抽根烟。”
萧云徊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不是上周他站在林超办公室外听了墙角,此时他应该会半开玩笑调侃林超:“怎么?不怕影响你的植树造林大计?”
可惜千金难买不知道,他呆若木鸡的时间太长,长到林超都感到奇怪。
他若无其事抬起手在萧云徊面前比划,以确定他不再继续神游下去:“兄弟?兄弟?”
“哦!”萧云徊这才恍过神来,从抽屉里拿出烟盒和火机:“正巧我刚吃完饭,这会儿困得不行,刚好下去放风提提神。”
兄弟俩于是套上外套,走到楼下,在寒风中,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开火点烟。
“你……和小袁怎么样了?”还没等萧云徊组织好语言,开口询问,林超倒是先发制人。
“唉,”萧云徊觉得一言难尽,可他还是如实分享:“周末时,他从美国开一个学术会议回来,我去接他,然后一起到我南京那边的住处去了。”
林超看似有些麻木的脸上,挤出一丝吃瓜的微笑,他仪式性感慨:“野啊兄弟,我以为最近你悄无声息每天在繁星起早贪黑,没想到闷声干大事,爱情事业,两手抓啊。”
萧云徊猛吸一口烟,荡过鼻腔,穿过肺室,再吞吐出来,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模糊的风。
而后,他说:“小宇长大了,他说他希望成为我的依靠,可是,我怎么能依靠他呢?”
原样的一套吸烟入肺的动作,由林超复制出来,只是林超好似很有闲情逸致地,吐出一个烟圈,问:“你为什么不能依靠他?”
他这一问,倒是把萧云徊问懵了。
萧云徊想把那天晚上他对袁恒宇解释的那些话,再转译成不肉麻版阐述给林超。
孰料林超直指关键:“因为你照顾他照顾习惯了?”
萧云徊没有否认,只是再吸了一口烟。
“草,”林超无语:“你哥瘾怎么这么重?”
“啊?”“哥瘾”这个词,让萧云徊猝不及防。
他以为当前的林超,应该要更茫然无措才对,殊不知这小子吐槽能力还是如此点满。
“你从小照顾你奶奶,照顾你妹,后来我们在浙江的四年你又照顾小袁,你不累吗?”林超开启了发人深省的灵魂演讲:
“你不要又拿那套什么你不需要人照顾来搪塞我,我不是说你不坚强。而是,谁都有脆弱的时候,在脆弱的时候,有个人依靠,有个人嘘寒问暖,不是很幸福吗?”
“你和小袁,是我从头到尾看过来的,我应该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一起去锦湖看袜子时,小袁还是个多目中无人又不谙世事的小孩儿。但你发现没?即便在那个时候,我们一穷二白,小袁一问三不知,可他一直在乎你,听你的话,相信你。”
相信?
这个词提醒萧云徊,也是那天晚上,袁恒宇控诉他,不愿意相信自己。
“所以……”
林超总结陈词:“所以啊,爱是相互的,相信也应该是相互的。他依靠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可以依靠他呢?”
“……”萧云徊一时间被林超干沉默在原地。
片刻后,他回:“你说得有道理。我会好好重新思考。”
林超没有穷追猛打,反而气焰突然弱了下来,又问萧云徊讨了根烟,点燃,猛吸一口,将烟雾像哀愁一样,义不容辞吐出。
“只是,我懂。”
半晌,林超叹一口气,再说:“当你觉得,也许你会拖累对方,当你认为,对方的未来,没有你才会更好、更自由,你怎么能开口,说依靠呢……”
萧云徊眼前的林超,陡然如一位忧郁的哲人。
萧云徊觉得,自己那些阴暗爬行的念头,似乎被他这些话洞穿,他猛然又意识到,这大概是,林超换位思考的感同身受吧……
还没等萧云徊想好怎么接话,林超从鼻腔中,吐一口无比连贯绵长的烟,认真地说:“诗彤要和我离婚。”
“什么?”萧云徊料到林超来找他,势必有一轮推心置腹,只是事情发展的趋势如此急转直下,实在令他猝不及防。
“我说,诗彤打算和我离婚。”林超面色平静朝向萧云徊,惨淡一笑,再说一次:“但我不会同意的。”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平静的疯感。
萧云徊不问为什么,只是将手体恤地搂上林超的肩头,心酸地安慰:“她会想明白的……给她一些时间。”
“如果是永远也想不明白的事呢?”谈话到了这里,林超总算卸下一些辛苦的武装,他迷茫地问询。
“都会想明白的……”萧云徊一边搂住林超,一边慢节奏拍一拍林超的肩膀:“再难的事,都会想明白……想明白,是奋不顾身去争取,还是心甘情愿地放下。”
“呵,”林超不知是被劝慰了几分,还是自嘲,发出一声轻笑:“所以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时间久。”
没想到林超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幽他一默,萧云徊只得跟着他哈哈假笑。
两声假笑笑完,林超突然严肃,问道:“我可不可以问问你……那年,你和小袁分手,是怎样的感觉?”
“被劈的感觉。”萧云徊不费吹灰之力秒回。
“嗯?”林超似懂非懂。
萧云徊解释:“被雷劈的感觉。觉得人被硬生生劈成两半,世界再也不完整了,再也不能好了。”
林超点点头,神情木然:“体会到了。”
他想了想,又问:“那你……后来好了吗?”
他问完,看向萧云徊,适逢萧云徊正看着他。
萧云徊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两人面面相觑,相视一笑。
林超像想起什么,从羽绒服的口袋中掏出手机,在相册中一阵翻找,然后停留在一张图片上,递给萧云徊。
萧云徊有些莫名其妙,仍然接了过去,仔细端详。
那是一张检查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