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小和心中不愿,一时没有动静,那周媳妇还没说什么,路过的周婆子见她反应迟钝,实在冒火,直接冲进厨房将她拎了出来,往那门口扔。
小和膝盖被打了一棍,本就力不能支,被周婆子这么一扔,那腿实在站不住一点,竟摔了出去,将胳膊又给磨破了。那周婆子见她实在弱不禁风,看着更碍眼,索性走开了。
小和一瘸一拐的走山路去城里,彩姑和小圆便默默跟着。彩姑追悔莫及,她去残花冢找灵石,就是为了让她有法力傍身,这下好了,就怕她都活不过那个时候了。小和支离破碎,她额头上的伤口又裂开来,血突然流了下来,吓得小和急忙拿袖子去擦,也不管疼不疼了。她背上和腿上有伤,不仅发着高烧,还内力不济。小和劳神劳力,跋山涉水去紫金城,已然不复堪命。
彩姑知道,小和一定撑过去了。
可这丫头竟然一滴眼泪也没还,等找到她,一定要说说她才是。
小和容易跌倒,就算她康健之时亦是如此。她坐在地上,下意识摸向凤字牌,她的手狠狠抠着那半块凤字牌上的“和”字,不知在想些什么。
彩姑曾说,这字起的是身体康健,终生平静之意。
可是,她还要等多久呢?
小和从山里走到紫金城,从天明走到天黑,怕医馆关门,也顾不上腿疼,加快了速度往城里东关街去了。果然她去的晚了,铺子正在关门,小和急得伸手去拦,正好让医馆的小徒弟关门把手给夹了。那小徒弟大惊失色,小和也不管那么多了,只得去柜台找老医生,那老医生姓福,医术高明,脾气很差,整天拿着根大烟管,谁也不敢说他一句,他一见那小哑巴,就知道是来赊账拿药的,做生意的,都要关门了还被赊账,实在晦气,他从来不给小和好脸色,那丫头又是个小哑巴,实在难缠,那药粉没有多少钱,姓福的到最后也会给一包打发了走。
小和不喜欢来这里,姓福的老头总是很凶,也总把药包扔到外面街上,让她自己去捡。果然福老头脸色很差,先是命人把小和扔出去,可小和死抓着柜台不撒手,那老头见自己的徒弟把她的手都夹了,撇了撇嘴,黑着脸给她抓药磨粉。
医馆无人,只有小和,老医生和等着关门的徒弟,一盏暗暗的烛火,小和乖巧的倚靠在柜台边等他,拿了药包,她还要赶回去。她脸色苍白,那烛火照着她都没有一丝颜色,老医生刻薄的看她一眼,示意徒弟接过磨盘,从柜台里走了出去。
他用粗糙又宽大的手摸小和的额头,挽起她的袖子诊脉时,又见她胳膊都是伤。老医生“啧”了一声,诊完脉皱眉看了小和一眼,凶巴巴的对她说,【这还要一会儿,别站在这挡我的财路,去那里坐!】
小和乖巧的坐在边上,姓福的老医生去厨房拿来一碗汤药,小和傻乎乎看着她,眼里有烛火的光。
老医生凶道,【看我干什么!喝啊!】
小和总喝不明不白的药,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那药实在苦,但她也乖乖喝了。那老医生又给她下针,小和仍傻乎乎的任凭他处置。
也不知道那药粉磨好没,小和乖乖等着,都不知道夜有多深了,那老医生又给她拿来一张烙馍,饼子卷起来,放了一勺肉沫豆角。小和也不接,那老医生看这小哑巴脑子不好,递东西也不会接,要给个指令她才接,更没好脸色了,【拿着呀!要我喂你不成!】
小和接过烙馍,她看向老医生,有些不解。那药粉磨好了,老医生将药包连同一袋像树皮一样的火另根丢给了她,【给我磨成粉,要细细的,一点颗粒也不能有。】
小和小小一只,坐在那烛火面前,不知这个姓福的老医生今天是何意。那老医生是急脾气,见小和反应总是慢半拍,傻乎乎看着他,差点就上手了,吓得小和一缩,他才想起来小和不是自己徒弟,于是骂道,【有没有听见,你吱声啊!】
小和点点头,她一手拿着烙馍,一手拎着药包和火灵根出了医馆,临关门前,老医生又给她一小罐药膏,让她往伤处上涂。
小和实在呆呆傻傻,那药膏硬塞到她手里,她是个小哑巴,也不会说话,老医生一边关门一边威胁她,【不白给,这值十斤火灵根!全给我磨好了来!】
小和点点头,扎进那夜色中。
第159章
小和顶着月亮走回山里。她一边吃饼一边走路,她背上和腿上的伤还是疼,但似乎有了点力气,也没有那么想睡了,混沌的脑袋似乎又清醒了些,那饼子的味道都尝出来了。
小和是一张白纸,有些事情她并不明白,天蒙蒙亮的时候,下起了小雨。小和怕淋湿了药粉和火灵根,便将它们抱在怀里,勾着背往回赶了。
家中小孩身上起疹,难受闹了一夜,周媳妇也跟着一整晚起起坐坐,小和天亮才回来,头发湿漉漉的,带着水脚印走进屋里,周媳妇正把孩子放在摇篮里哄,她听见有人靠近,知道这么小的动静定是那小哑巴,便头也不转伸出手,药包落在手心上,她接着哄小孩了。
这个家里,最金贵的就是那大胖孙子,再来就是鸡鸭鹅了,小和淋不淋雨,又有什么要紧的。彩姑站在周媳妇面前,她并未抬头看小和一眼,小和也习以为常,转身离开了。彩姑叹息,她们去大光明境,去残花冢,去楚木山,她们视小和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但她毫不知情,被当做杂草一样的对待。而这些,都不是压垮小和的稻草。
彩姑又走进了周家的院子,已经不知何日何时了。她四处寻小和,这个日头,毫无意外的,她一定在院子里洗洗晒晒。周家媳妇在屋里头揉面粉,破天荒的,本该在农田里的周婆子跨着小碎步急匆匆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跛脚的男人。
小和专心的将自己的手浸泡在冰凉的水盆里,别的事物一概不关心,更不会注意什么人走了进来。却听周婆子说道,【我没骗你吧,不比你那个什么多姐儿的好看,就是城里的什么姑娘小姐的,也未必有她这么好的皮子。】
小和尚且不知在说什么,还低着头,那男人咧着嘴傻呵呵笑,周婆子又说,【还是个好性儿的,跟你简直门当户对是不是?!】
周婆子说得喜气洋洋,好像这是嫁自己女儿的大喜事。坡脚的听见,更加欢喜了,他一瘸一拐朝小和走去,周婆子说她好看,她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看多了,他走过去打量着小和,小和不懂俗世,但也难掩心中的反感,她并不搭理二人,只干自己的活,晒好了衣服,又回小板凳坐下,磨起了火灵根。
坡脚的看小和素净精致的脸,觉得她比紫金城的知府千金还要好看,又见她虽瘦弱,但身段极好,一时就着了迷了,心中自然一百个愿意,刚想开口,转念一想,又怕她觉得自己上赶着倒贴,怕以后失了夫家的面子和底气,便又找着补了一句,【姿色是不错,就是不好生养啊。】
周婆子忙说,【这有什么的,多的是能生养的。哪个女人不能生养啊,都是嘴上说说的!】
二人当着小和的面一拍即合,周婆子像给了什么恩赐一般,对小和说道,【别干了,你就是他们家的新娘了。过去之后可没有你小性儿使了,当人家媳妇可没有当自家女儿容易,要不是我去给你张罗,全天下男人死绝了的,也轮不到你这个半拉少瓦的。】
小和一愣。
她是读了点书,却从来无人教导这些人心世道,她对“新娘”这个词太熟悉了。她生来就是山神的新娘,可她明明已经逃出来了,怎么又成了新娘了。
彩姑看见小和眼里的迷茫困惑和愤怒,她一点也没变,骨子里一直是那个正直又纯良的人,只是现在的她在混沌之中,自从出了那破庙,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立,为何而活。
那坡脚的男人上来牵她,嘴里说着上位者讨好的话,【跟我走吧,我一定对你好!】
小和霎时动怒,这丫头又爱干净得很,不爱碰脏东西,身边就是趁手的柴火棍,拿起来一扬,将那坡脚的打到院外就是顺手的事。周婆子还没眨眼,坡脚的男人已经在家门口叫唤了。她看向那个小哑巴,竟没有半分平日听话顺从的模样,她柴火棍一收贴在身后,那拔地参天的身姿,就像下一秒要给她这个老婆子也来一棍了。周婆子万万没想到,那小哑巴是个练家子,周媳妇手上裹着面粉,听见动静出来看,只见周婆子不敢作声又不敢站在小和身旁,忙“哎哎呀呀”往那跛脚的身边跑去了。
小和扔了木棍,也不说什么,收拾好火灵根粉末,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和走后。
坡脚的男人还叫唤不止,并向周婆子要回自己的银两,骂骂咧咧也走了。
周婆子这才气哄哄的指着没人的山路骂道,【我是看你这个野丫头没人要的,才千辛万苦给你寻一门亲事!我是看那什么南禅寺住持佛祖的面儿上给你一口饭吃!天天作耗,如今越性儿了不得了!看我好脾气,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天雷劈脑子让猪油迷了心窍的,连个全须全尾的都不是,还挑三拣四的——】周婆子不明白,她们女人生来就是嫁人生子的,她也是好心,看小和到了婚配的年纪,她是这样的,每个女人都是这样的,她们生来便是别人的媳妇和母亲,那小哑巴有什么好气的。她越想越气,觉得小和辜负了她一番好意,骂得更难听了,【——我们老周家的媳妇伺候婆婆,那都是尽心尽力的。从前姓什么叫什么,只要嫁了来,就是我们周家的人,找个夫家养你,还不乐意,死赖在我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