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有窗的房间150元。]中年女人把字打在手机上,又把钥匙摔在前台。
赵声点了点头,又拿出一百块钱给她。
转回房间把秦若影抱起来,挪到带窗的房间,打开窗和风扇,让空气流通。
他学着小时候发烧时李珂照顾他的方式,打了壶热水,把毛巾泡湿,用热毛巾反复擦她的胳膊和双手,时不时给她量体温,查看有没有退烧。
折腾了几小时她才勉强退烧,进入安稳的梦乡。
赵声拿着体温计终于松了口气,后知后觉的疲惫感让他感觉呼吸都费力,他早忘了自己也是一夜未睡。
赵声坐在床边握住秦若影的左手轻轻摩挲,注视着秦若影褪红后苍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他突然很想哭,手掌用力按了按眼窝,捻回脆弱的眼泪。
赵志强死的时候他没哭过,李珂入狱他也能忍住不哭,现在他也能把眼泪硬逼回去。
“不许哭!哭哭啼啼算什么男人?”这是赵志强一脚把他踹到墙角,手拿棍子抵住他胸口训诫。
那年,他八岁。
现在想起,他还是觉得胸口疼。
第30章 赵声
秦若影是被阳光照醒的, 她缓缓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天堂有阳光还有清爽的微风。
稍稍清醒后, 她才发现,阳光来自屋里那扇小窗,微风来自摇摆的电风扇, 床头放着一大袋子乱七八糟的药, 桌上的湿毛巾搭在洗脸盆边沿, 赵声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感觉肌肉有些酸痛, 身体还是虚,稍微动动就出汗,两只手臂却格外干爽, 勉强下床, 她拿起桌上的体温计,三十七度。
赵声睡着的样子和上课时一样,双臂蜷起,下巴抵在手腕处, 但他睡得并不不安稳,眉棱一直紧压着, 像在做什么噩梦。
她轻轻拍了下赵声的后背, 赵声睁开眼警觉一睇, 见是秦若影才放松下来。
[你再量一下.体温。]赵声指了指体温计。
她夹着体温计, 赵声又给她递了瓶水。
[饿了吗?想吃什么?]赵声问她。
她并没什么胃口, 反问赵声:[我睡了多久?]
[十几个小时。]
[现在已经下午了吗?]
赵声摇头[快到中午了。]
秦若影即刻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 把药胡乱装进赵声的书包。
[我们该退房了, 不然要多收钱。]
[去哪儿?]赵声问。
[租个房子, 会便宜点儿。]秦若影答。
他们退了房间, 临走还提着新买的洗脸盆。
繁华喧闹的钢铁丛林,他们像两只流浪的猫狗。
为了找到租金便宜的房子,他们随便坐上一辆公交坐到末站,观察周围的建筑,如果太繁华,他们就坐下一趟公交,接连几次,才发现这个城市几乎没有所谓荒凉的地带,哪里都有人,哪里都是人,所有的建筑都是他们没见过的高度。
就这样在完全陌生的城市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直到晚上他们都没找到合适的房子,而且完全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到底在哪里,迷失感让他们害怕,又因为有对方在身边才勉强壮着胆子继续往前走。
那个晚上他们睡在公园的长椅上,赵声担心她的身体,她担心钱花得太快,赵声拗不过她。
一个大得离谱的公园,起码在秦若影眼中。
这是当地著名的避暑胜地,植物都被好好呵护着,均匀的喷淋灌溉使公园各处都潮湿凉爽,花草的馨香让人心情略有舒缓。
她枕在赵声的腿上,眼睛滴溜溜乱转,好奇为什么这样茂密的植被,却没有烦人的蚊虫。
一盏路灯在他们头顶散发幽幽的光芒,她仰脸看,就算从下往上的角度,赵声的长相也很俊朗,下巴长了一圈小胡茬,更显得落拓忧郁。
[你在想什么?]她坐起身问。
赵声敛回望着路灯的忧郁目光,[他死了吗?]
赵声不确定,秦若影也不确定,当时的情况,没人敢上前确认。
[如果他死了,我们被抓到,你就说是我干的。]秦若影又一次强调。
赵声垂着眼角黯然,秦若影捧起他的脸,目光坚定,嘴唇微动,唇语缓慢,“你救了我,我不会让你坐牢!”
赵声盯着她的唇瓣,又别开脸,挥动双手。
[明天如果还找不到房子,我们就再去住旅店,你需要休息,吃药。]
秦若影点头,吃了治感冒的药,又重新躺在硬邦邦的长椅上,头枕着赵声的大腿,吹着京市的微风,药效一起,她就睡着了。
*
翌日醒来,她腰背酸痛,赵声几天没好好睡觉,眼底的灰青比她更深。
早上在公园附近买油条,她主动向早餐店老板问询,对方是个看起来很面善的老大爷,也很热心,告诉他们外地来的一般都在那里租房子,又告诉他们哪个区的房子会便宜一些。
最后他们找到一个老小区的地下室,那里的租金在京市也已经算便宜。
没有太多选择,秦若影还病着,只能先住下。
房东要了秦若影的身份证,拍了张照片留存,这两个年轻人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羊羔模样,又都病恹恹的,其实如果他们没惹什么事,房东也懒得做背景调查。
这个城市每天要来数以万计的年轻人,不是背井离乡来讨生活,就是心怀梦想闯新天地。
这间屋子连眼珠都不用转一下就能看得完,比火车站招待所更阴冷潮湿,关上灯就伸手不见五指,外面的走廊灯也整天开着,冷白色的灯光让这里看起来更像个地下停尸房。
十平米的地下室,最大的家具就是眼前的一张铁架子双层床,比她们高中宿舍的床更简陋。
除了床,和一个简易布衣柜,这里什么都没有。
“卫生间和厨房都是公用的,房租一千八,如果要租的话一般要先付半年,看你们两个年纪不大,就先付三个月,一个月的押金,一共七千二。”房东说。
[夏天倒是不热。]秦若影对眉间紧锁的赵声笑了笑,只是脸上有个笑模样,眼里并不能看出开心。
看了一天房子,赵声也知道他们手里的钱,只能租到这种地下室。
他卸下书包,从书包里数出七千二百元现金递给房东,房东看着他数钱,咂嘴道:“我还得再去存一趟。”
房东把钱握在手里,斜睨了眼赵声,对秦若影说:“这钱没有假的吧?”
“没有,银行取出来的。”
房东搓出几张,对着地下室微弱的灯光检验真假,灯光太暗,他揉了揉眼睛,也看得没耐心。
“你也觉得灯太暗了?”秦若影伸出手,冷冷道:“我们还要换灯,你给我们退一百,要不然你帮我们换灯,这个灯不出三个月肯定要坏的。”
房东抬头看了看忽闪忽灭的灯光,心想这个怯生生的羊羔子还会讨价还价。
秦若影接着说:“床上也没有床垫。”
“行行行,”房东抽出一张粉红钞票,“一百块钱买灯,床垫本来就没有,都得自带。”
秦若影没再说话,把那一百块钱攥在手心。
房东嘱咐了两句,又签了个简单的合同,就把钥匙递给秦若影。
秦若影坐在硬板床上发呆,上一个租房的人什么都没留下,房间里连把笤帚都没有,也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冷光灯一照,像个空荡荡的二手冰箱。
赵声对她手语[得出去买日用品,你睡上铺吧。]
他们从地下室走出去,阳光迅速烤干他们身上属于地下室的阴湿,秦若影忽然感觉他们像是在溽热泥土里爬来爬去的蟑螂,热风迅速烘干她硬壳上的潮气,往前走两步,汗水又回潮般渗出来。
她抬起手背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印象中枣县的太阳也很大,但温度却远没有京市高,也许是鳞次栉比的高楼玻璃反射着城市热量。
赵声站在她身边,一直戒备地观察周围的环境,她上一次见到赵声不动声色的观察,是他刚转来八班的时候,那时候他的目光很冷淡随意,他知道那是个安全的环境,但现在他一直都在强撑镇定。
他们买了两床最便宜的薄被褥,热水壶,一堆方便食品,还有一大袋洗衣粉,赵声似乎已经打算好要过深入简出的生活。
地下室层高很低,赵声稍微伸手就能够到房顶,换灯泡时他把热得发烫的旧灯泡递给秦若影,秦若影再把新的递给他,两个人配合得默契十足。
晚上地下室的其他住户都回来了,秦若影才发现房间几乎没有隔音可言。
他们隔壁住的是一对情侣,当晚秦若影就听到吱吱呀呀的晃床声和低声压抑的哼吟。
看来他们也知道这里有隔音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终于消停了些,秦若影躺在床上却心烦意乱。
难眠的夜晚,她在想枣县,想她的朋友肖筱,也内心动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赵声走了一条不归路。
最后她努力回想那个烈日高悬的中午,黎军当时到底还有没有气息,如果他没死的话,是不是对自己恨之入骨,已经报了警抓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