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大夫走后,好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池父看向默然不语的池宴,嘴唇动了动,语气艰难:儿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好端端地突然让大夫给他们诊脉,若他不是事先知情,为何会有这一出?
  但他又想不明白,如果儿子知情,为什么一直瞒着他们现在才说?
  池宴看向池母,突然闷声不吭下跪:是儿子连累了娘。
  沈棠宁正思忖着要不要回避一下,池宴已经出声:有一件事,我瞒了娘很多年。
  池母恍惚察觉了什么,指尖颤了颤,上前将他扶住:阿宴,你先起来说话。
  池宴执意不起,他简洁明了地说了事情的经过:娘可还记得儿子中秀才那年,您突然一病不起的事?
  池父脸色发青,沉默片刻道:那病来势汹汹,请便名医都束手无策。
  正是。池宴似是嘲讽地扯了扯唇,我前脚中了秀才,紧接着娘就病倒,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你是说池母如鲠在喉,脑中飞快闪过什么,身形忽地一颤。
  沈棠宁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娘,您先坐下。
  池宴眸光幽暗,抿紧了唇:我到现在还记得大伯母当时的神情。
  此时侯夫人尚且年轻,人后时,倨傲尽显无疑,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虽是在笑,语调却冰冷:宴哥儿,你是个聪明孩子,竟能发现不对劲,还险些闹到侯爷那儿去。
  年幼的池宴被压在地上,满眼通红狠狠瞪着她,他咽下满心不甘,苦苦哀求。
  侯夫人不痛不痒地喝了口茶,徐徐道:侯府已有世子,便不需要其他人遮挡他的锋芒,你娘是因为你才遭难,是要前途还是亲娘,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
  生养之恩此生难偿,他只能弃了唾手可得的前途,郁郁不得志地做个纨绔。
  池母听完,已是泪流满面,满目仇恨,她想起了很多她不曾留意的细节。
  那段时间,待她不怎么亲热的侯夫人时常请她去喝茶,没过多久她就病了。
  病好后侯夫人也没有邀她去过。
  一想到儿子是因为他才背负这些沉重的经历,池母只觉得仿佛被剜心!
  她儿子本该有更好的前途,是她这个做娘的误了他啊!
  池母捂着胸口,从齿缝里艰难挤出几个字:我处处忍让,可她竟狠毒至此!
  第144章 推心置腹
  池母眼神颤抖地看向池宴,颤颤巍巍抬起手摸他的脸,未语泪先流。
  池宴蹲下身将脸靠过去,她心如刀绞,抱着他失声哽咽:可怜我的阿宴,这多年来你是怎么过来的?
  她一直以为儿子性情大变是受了刺激,却没想到这份刺激竟来源于她。
  他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承受了这么多,他们却全然不知,还险些误解了他!
  池宴眼尾泛着红,他垂着眼低声道:都过去了,娘平安无事就好。
  他也意难平过,他难道不想一展宏图,混得像模像样么?
  他难道就甘心做个纨绔,任人看低,被人踩在脚下吗?
  可这些都比不上至亲重要。
  那时的他无权无势,只能隐忍蛰伏。
  可直至遇到了沈棠宁他才明白,与其沦为棋子任人宰割,不如做握棋的人,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沈棠宁在旁边默默盯着他,心绪复杂。
  看似平静的语气,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呢?
  她深知后宅的人心险恶并不比朝堂的波谲云诡来得轻松,妇人间的争斗算计如同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年幼的池宴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存活下来,实属不易。
  然而更令她惊讶的是,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池宴却没有随波逐流沦为那样满腹算计的人,仍旧保留了内心深处的一抹纯善,何其难得。
  欺人太甚!我定要去向那恶妇讨个说法!
  池母越想越觉得愤懑难平,猝然起身!
  池宴抓住她的手臂,微皱着眉语调平静:娘,时隔多年,早已难寻证据,你去找她对质,她难道就会承认么?
  侯夫人做事一向狠绝,不会轻易给人留把柄。
  她也就是仗着池宴年幼,说出去的话也没人会相信,这才敢明目张胆威胁他。
  而且她自始至终也没承认是她下的毒,这还是池宴自己推测出来的。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池母闻言怒火攻心,一股气流直冲脑海,皱着眉蓦地一口血吐了出来,斑斑血迹落在池宴的衣衫上,透着点黑紫色。
  沈棠宁眸色微惊,连忙捏着手帕给她擦拭。
  曼娘!
  池父见状大惊失色,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池宴反应极快,和沈棠宁一起把池母给扶到座椅上。
  紧接着两人退开,让大夫上前。
  大夫神色凝重从包里取出银针,行针的动作快狠准,密密麻麻的针扎在池母头顶的几个穴位。
  末了,又在池母十指处各扎针放了血。
  针下去不到一会儿功夫,池母惨白的脸色已然有所好转。
  沈棠宁见状松了口气,这是残留的毒素逼出来了。
  果然,大夫看了眼池父,口吻带着安抚:老爷放心,吐出了这口瘀血,夫人体内的毒才能彻底清除。
  见池母颓然地垂下眼帘,神色带有几分疲惫。
  沈棠宁扶着池母靠着椅子,池父连忙追问:
  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大夫解释道:这是正常现象,不用担心。他顿了顿又继续,每隔一段时日我会来扎针,多扎个几回,并着药喝下,这毒也就慢慢清除干净了。
  池父一颗心这才落了地,给足了诊金,亲自送他出了门。
  沈棠宁腿扭伤了,走路不方便,池宴把池母送回院子睡下,这才回来。
  她坐在绣凳上,见他进了门,主动问道:娘睡下了?
  池宴点点头,肩膀松垮,眉眼间无意透露几分倦怠。
  沈棠宁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
  他依言坐下,垂着眼还在深思,抬眸就见她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唇角一松:这副模样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就说。
  沈棠宁轻轻抿唇:没想到你过去处在这样的水深火热中。
  做了那么多年婆媳,侯夫人这人有多难相与,她心知肚明。
  本以为只有女子会面临内宅的人心叵测,没想到身为男儿的池宴亦不能幸免。
  池宴眸光飘忽一瞬,云淡风轻一笑:都过去了。
  你从前为何不和爹娘他们说?沈棠宁问完这话其实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即便知道了又如何?
  二房势微,老夫人又偏心,不过也只是提前撕破脸罢了。
  况且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谁能拿侯夫人怎么样呢?
  说不定还要被倒打一耙,随意扣上一顶帽子。
  池宴眸色微黯,扯了扯嘴角:说了有用吗?娘危在旦夕,爹又没什么主见
  而他又年幼,况且谁会相信看似和气的侯夫人背地里会做出这种事呢?
  宁远侯是一家之主,不参与后宅之事,但真要闹起来,他会偏袒谁不言而喻。
  至于老夫人,更是心偏的没边,池宴不是没想过求她,后果却是在深秋的天气跪了一夜,老夫人都不曾见他。
  只因他娘突发恶疾,觉得晦气。
  沈棠宁垂下眼,缓缓出声:我挺能理解你的感受,在外人看来,我爹对我和我娘很好,但有些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从小,父亲对她和阿辞就非常严厉,她是长女,要为弟弟妹妹以身作则,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甚至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苦心经营名声,将来嫁个好人家,仿佛自己是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很多人暗地里对她不满,认为她虚伪做作,总是端着架子,事实上沈棠宁也厌恶透了这样的自己。
  年幼的她难免对没有的东西格外渴求,她事事做到最好,也难以换来父亲一个笑脸。
  而沈熹微什么都不用做,父亲却对她宠爱有加。
  也是很久后,沈棠宁才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东西命中注定无缘,不是她不够优秀,而是对方不配。
  她这是在笨拙地用自己的经历开解他。
  池宴沉默地盯着她一会儿,默默取来大夫留下的药膏。
  沈棠宁惊觉回神:你这是做什么?
  池宴眉梢轻轻一挑:上药,不是脚伤了吗?
  她险些咬到舌头,结结巴巴:我,我自己来就好。
  他眉眼透露出玩味神态: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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