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陆骁眯了眯眼。
沈商凌什么时候接触过这孩子?
上一世绝对没有。
沈商凌为人甚傲,别说江三文这小孩子,就算是江元麟,也从不正眼瞧一眼。
“叫人给屋内那人送身衣裳过来,”
一念至此,陆骁吩咐亲卫道,“寻常衣裳便可,他之前那些衣裳,都烧了,他那院子也封了。在这边侧厢后寻个小屋子安置。除了随身所用之外,其余一应东西,都封存琦玉院中。”
说着,想到了什么,轻嗤一声又道,“另外,传令下去,以后唤他雪妖。”
亲卫倏地一怔又忙领命下去,心里却不免疑惑:
雪妖……是他想的那个“妖”吗?
这字在大殷朝,极有轻贱之意。
别说正人君子不会用,便是那些正经人家蓄养的姬妾,也都不会用。
听闻百年前那一场大巫风波中,妖蛊装神弄鬼祸害朝纲。
覆灭后,民间只有那秦楼楚馆中勾人心魂的头牌,才被人叫一声“某妖”。
一听“雪妖”两字,这亲卫心里便知,这位之前很是矫情造作的沈先生,怕是彻底失了王爷的庇护了。
很显见,从今以后,王爷就是拿他当个取乐的罢了。
怪不得昨夜教那人换了那种衣裳……
啧。
陆骁吩咐完,哄着江三文说用完早膳就带他找老沈,先抱他离开了书房门口。
他早看到,江元麟靠在那边廊柱下,正冲他挤眉弄眼。
“说说吧,”
陆骁走过去后,先命人领了江三文去用早膳,这才看向江元麟,“到底怎么回事?”
这么一大早,天才蒙蒙亮。
沈商凌到底哄了江三文什么,能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硬生生一大早就迫不及待来找他?
他从嵇北回来,重生后自然要有一些动作。
前世谁背叛、谁又忠心耿耿跟在他身边……恩仇几乎是完全了然于心。
昨夜回府后,他没顾上跟江元麟多说,先悄无声息处理了一些人,之后才去了沈商凌那里出了一口恶气。
因此,江三文突然来找沈商凌,他竟不知发生了什么。
江元麟嘿嘿一笑。
他和陆骁私交甚笃,也在民间浪荡随性惯了,在陆骁跟前也不拘礼。
“王爷好艳福,”
江元麟促狭眨眨眼,压低了声音,“看不出啊,王爷竟也好南风?昨夜将那美人名士——”
他知道陆骁不好南风的,可昨夜他看到沈商凌穿成那般又在书房侍寝……
没忍住好奇。
陆骁蓦地想到刚才一肘撞飞那人时,感觉到的那种滑腻,登时心里一燥,一掌拍在廊柱上:“说正事。”
江元麟又嘿嘿一笑,这才小声将这几日沈商凌和江三文的事一一跟陆骁说了。
“养蜂?”
“还会俗讲说变……《西游记》?”
……
陆骁听完,皱眉不语。
哪一桩哪一件都几乎不可能是沈商凌做的事,或者说,前世的沈商凌,从没有过这般言行。
陆骁又命人叫来玉桃等人,听她们细说了这些日子沈商凌的一举一动。
做了寻常衣裳、要猪油、要草木灰……
陆骁听完,一摆手让人退下,眼底却寒芒一闪。
他第一个反应,还以为沈商凌也重生了。
但一来他死的时候,沈商凌正小人得意,怕是不会和他一起重生……但最重要的,即便沈商凌重生了,他也不会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有意思吧?”
江元麟笑眯眯道,“王爷,原本那人不过绣花枕头,倒是这几日,瞧着有了点意思——只是王爷要审么?”
弄猪油什么的……虽听起来不是什么巫蛊之术,却也蹊跷。
他一向对这位沈名士不在意,才不关心陆骁对沈商凌的态度。
尊重也罢、折辱也罢,是不是真好南风……反正都是陆骁自己的事。
只是沈商凌讲的那《西游记》,委实勾起了他几分兴致。
以他对陆骁的了解,将人折辱到这个地步,必是恨极。
不知能不能看着这人俗讲说变,还没说完的份上,先留这人多活几天。
不然,就陆骁那些暗卫的手段,将沈商凌带下去审,用不了一轮,怕是人都被折腾散了。
“不必,”
陆骁眼中讥诮之色一闪而过,“杀鸡焉用宰牛刀。”
不管沈商凌行事再如何不同,在他眼里,都几乎是死人一个。
但真在这时弄死了他,反叫他这个伪名士,落得一个不畏强权宁死不屈人下的好名声。
那也忒便宜了他。
“银样镴枪头,有名无实,”
一念至此,陆骁一哂,“等文哥儿用了早膳,本王会叫那人过来——本王也在屏风那边听一听,权当取乐。”
“王爷,我也跟着听一听,”
江元麟立刻道,“总之文哥儿常日是跟着我……这沈名士到底是如何哄他的,我也该心里有数。”
顺便跟着听一听《西游记》,不然都是文哥儿说的二手的,不过瘾。
两人说定,用完早膳,文哥儿也已经吵着要见老沈了。
“唤雪妖去西阁,”
陆骁叫来亲卫吩咐道,“吩咐他伺候好文哥儿。”
“雪妖?”
江元麟一愣,继而促狭失笑,“好一个雪妖。”
不是,那沈商凌这也能忍?
“贪生怕死罢了。”
陆骁冷冷道,说着才将话题转到了正事,“闻青檀要来京城了。”
江元麟笑意倏地一敛:“他在南边筹银不顺?”
闻青檀是陆骁心腹,之前在罘州刺史帐下掌书记,总领罘州钱粮诸项事宜。
罘州是定北王的封地。
可以说是陆骁的根基所在。
眼下陆骁虽留在京城,但也只是为了麻痹那老皇帝等人。
而闻青檀,则在罘州暗中筹划,与陆骁遥相呼应。
之前罘州冬灾,北边战事频繁,又加上朝廷刻意为难……
眼下陆骁可谓是极为缺钱。
闻青檀这一回先乔装去了江南,本该接应一桩暗财后直接回罘州。
忽然转来京城……
应是筹银不顺。
第14章 解衣
“户部已经被李侍中把控的铁桶一般,”
江元麟叹道,“那个奸佞小人,和户部尚书沆瀣一气,国库早被他们蛀空了——唉!”
闻青檀来京城,必定是要和陆骁商议,从朝廷再催上回罘州冬灾的赈灾钱。
可朝廷分明是打定了主意,左右搪塞,拖过了冬季,这时候再催,更是几乎没可能催下来了。
陆骁一时没说话,神色也透出些阴沉。
即便重生,万事也几乎了然于心,但没钱就是没钱,重生了也一样没钱。
要为父兄复仇……
还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到,蛰伏筹谋数年怕是才能积蓄足够的底蕴。
“好在王爷眼下,还不算是老皇帝的第一号眼中钉,”
江元麟笑了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爷可徐徐图之。”
他说的是事实。
之前老王爷在时,和世子两人,功高震主,还十分得士人推崇,那昏君怕是夜里都睡不安稳。
但老王爷和世子先后一死,陆骁袭了定北王后,昏君怕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陆骁凶悍,向来不喜士人那一套,从不赴那世家文人宴,在士人中并没积攒多少赞誉,也无什么大名士肯追随身边。
朝中,没有几个世家大族跟陆骁站在一边。
在昏君眼里,一个名声不太好的陆骁还不成大气候,况且还要留着陆骁替他守住北疆。
尤其眼下朝中,随着先太子一党覆灭后,又暗涌着新的一股夺嫡之争。
其中,风头最盛的,是二皇子和六皇子。
这才是昏君最头疼的。
眼下昏君全部心思,只怕都用在了极力维系夺嫡双方势力的平衡上。
但不管是二皇子,还是六皇子的势力,都不会轻易拉拢陆骁。
毕竟,老定北王和先世子薨逝的阴谋中,老皇帝站了大头,可也有二皇子党和六皇子党两方势力的手笔。
估计这两方都想着,在夺嫡争斗中,能顺便按死陆骁就按死。
按不死,也得让陆骁的势力半死不活。
李侍中和户部,是站在六皇子一边的。
凡是朝中按理该拨往陆骁军中、罘州等处的钱款粮草……全都雁过拔毛,甚至拔秃了的那种。
这种情势下,陆骁想从朝廷要钱,难上加难。
“兖州、河州等地饿殍遍野,已经有了菜人市,”
听到江元麟说徐徐图之,陆骁沉声道,“更有役人不堪酷吏,揭竿而起,乱象纷呈——”
江元麟神色一凛。
天下越来越乱,生灵涂炭,朝中却党争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