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忘记了转身的动作,呆呆地看着他继续讲课。
后来……后来有一天,庄平忽然把我扯出教室,她力气很大,拽得我手腕生疼,七拐八绕的,她停在了落芳河边,狠狠地甩开我的手。
阳光很大,她眯着眼,树影在她的脸上颤动。
“那个资格凭什么给你?!”
我被她的嗓门吓了一跳,特别莫名其妙:“什么资格?”
她夸张地皱起眉:“你不知道?”尾音都变调了。
我也皱着眉看她。
她用力地揺我的肩膀:“他们说我们学校有一个加分的资格,他们说童老师给你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问你,凭什么给你,乔萤次次考第一,不应该给她吗!她难道不比你更配,你就仗着和童茧心关系好是吧,你个……”她做了一个“表”的口型,忽然收了音。
我彻底懵了,她松开手,喘着气盯我。
喉咙有些干,我磕磕绊绊地:“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我、我去问童老师。”
事实如她所言。
乔萤什么也没说。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知晓这件事。
我再去找庄平时,她什么表情也没有,抱着手臂,歪着身子靠在墙上:“关我屁事,我又不要这个资格,反正本来就是童老师争取来的,他爱谁给谁,乔萤不靠这些,照样考大学。”她嗤笑,“‘卖红薯’哪有‘做主’好,是不是?”
她向来不爱这些诗,这次倒是用了两句,用得很好,我觉得。
她撞开我走了,凉风满世界刮过来,呜呜地洞穿胸腔。
好冷,我蹲下来抱住自己,埋在臂弯里,眼泪掉下来。
乔萤很好。
对不起对不起……
可我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
我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乔萤。
我是个自私者,懦弱者,我是帮凶,我是主犯。
我需要任何的机会。我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但那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敢在意。
我捂住嘴,控制不住地干呕。
但好在,庄平没多久就辍学了。
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年冬天比往常冷,冷得多,水面结了很厚很厚的冰。
但童老师给我买了更厚的棉袄。
也是在那时,他知道了我早恋的事。
还在上课,他把我拖出来。
我心里慌极了,我试图拽出我的手,吼叫着质问他。
真是莫名其妙!
他把我往前一抡,我踉跄几步,一下子就被带下斜坡,撞在树上,柳树的枯枝瑟瑟颤抖。
我吓了一大跳,撑在树上,抬眼看他。
他问我是不是在和那个男生谈恋爱,他骂我……
说着说着他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扑下来掐我的脖子,然后又抱着我说爱我,又骂我是学堂里的倡……
我仰头看纠缠镶嵌的柳条,冷笑:“那你算什么,你也是闝客,你没听到学校里的风声吗?”
他发不出声,神情痛楚。
“你爱我,既然爱我,那你敢去学校里大声告诉所有人吗?你敢说是你勾引我纠缠我我才同意的吗?你能保证我能上好大学找到有钱工作吗?”
忽然我对他说,我怀孕了。
他哽住了,支着眼睛看我,似乎过了很久,他浑身都颤抖起来,眸光一闪:“是……谁的?”
我继续笑:“不知道啊,要不要我回去和那个男生分手,就说,我肚子里已经有你的……”
肩膀一痛,身子向后重重一仰,脚下猛地虚了,世界天旋地转,我听到冰层咔嚓碎裂的声音,寒冷刺入我,浑身却烧了起来,我想喊救命,嘴巴像无力打开,我不停地咳嗽,五脏六腑像是被撕裂,我想往上游,触到的却是冷硬的冰面,一切都安静了,我似乎看见了高阔的天空,还有……
无所谓了。
能被至清至柔的冰水入殓,似乎也不错。
故事戛然而止。
小石怔忡地合上嘴,目光悠悠,眸中好似泛着水光,又像什么也无。片刻,她眼一阖,身子一倾,静静地睡在了地上,像是从高梢落下的一朵白瓣。
屋内渐渐明亮起来,法阵一点点收敛自己的诡谲,血色仿佛被饱食尽,留一地苍凉。
第12章 雾里乐(一)
浮棔从椅子上直起身,眼底掠过讶异:“你哭了?”
风不知这才觉出面上一片冰凉,手一摸,竟湿了半个手掌。她本能地胡乱抹尽了泪,低声道:“不是哭。”
浮棔坐在椅中,眼睛却居高临下似的凝视着她,静默半晌,起身向她走来,从怀中掏出木椟:“大人的贺礼,择日去道谢。”
风不知庆幸她没对她的眼泪作出询问或安慰,木然地接过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支荆钗。
脑内忽然闷闷一响,风雨如晦,翻江倒海,心脏绞痛的感觉又起来了,她浑身都发起抖来,手软绵绵的,几乎捧不住木盒。她难耐地闭了闭眼,觉得眼睛像是被血液糊了一层,胸腔一缩,吐出一口滚烫的气。
浮棔眼一眯,迅速冲上来,扶住她,冰凉的手贴上她的额头,却面露疑惑:“什么东西?”
无果。她也就放下了手,把木椟一阖,拉住她:“回去吧。”
刚踏入宿舍,程又又就扑过来,鬼哭狼嚎的:“不知,姐啊,我好难过,我好悲愤,我初中姐妹跟我说,她军训比我们少四个小时,呜呜呜……老天,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风不知的耳朵刹那被声浪堵住,喧嚣与脑中的鸣叫互相抗争,她烦躁地皱起眉,语气却还是轻柔的:“……哦,淡定淡定。”
“我怎么淡定得了,不可能淡定的,嘤,入了狼虎坑怎么办,苦了我这朵娇花了,我现在转学还来得及吗,啊啊啊……”
风不知无奈:“花青!来收了这个妖孽,我还要晾衣服。”
程又又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准备往花青身上挂,忽然问:“你知道顾浔声吗?我们班的。”
风不知脑中空空,有点好奇,但不多:“不认识。”
理完所有的事,每个人都累瘫在床上,整个宿舍鸦雀无声。熄了灯过了许久,程又又压着嗓子问:“还有人醒着吗?我睡不着……救命。”
风不知想翻个身,可终究什么也没做。她睁着眼睛盯着窗外的夜幕,静了片刻,听到旁边传来呜咽声,起初还很幽微,接着渐渐大了起来,是花青,又听见下铺的程又又窸窸窣窣地拱着被子,安静了。
直到这哭泣一点点隐了下去,风不知才翻了个身,沉入了睡眠。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独坐……”
风不知这一宿睡得并不好,梦里是一片遮天蔽日的竹林,一道温厚清杳的男声,反反复复地念着一首诗,后半夜,她全身一抖,从梦魇中醒过来,盯着天花板游离半晌,才后知后觉到自己全身酸疼得厉害,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牵扯着神经。空调早就停了,身上一浪一浪地起热潮,不一会儿便湿了。
“怎么醒了?”
风不知惊得几乎要跳起来,扭头看见浮棔趴在她床头,透亮的眸子忽闪忽闪,眼角一抹月华,认真地看着她。
“没什么……做噩梦了。”她轻轻坐起来,捏了捏肩膀。
“疼?”
风不知垂下眼帘:“毕竟站了一天。”
“我帮你揉揉?”浮棔爬上床,扳过她的肩。
风不知抿了抿嘴,任由她动作了。
风不知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背上那双手捏得不轻不重,过了一会儿,她感到有丝丝凉意幽幽传来,一点一点熨帖全身,舒服极了,原先因惊醒而悸动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困意也袭了上来……
鱼肚白抹上天际,起床的铃声穿破寂静,熟睡或是浅眠的人儿,渐次苏醒。
风不知睁开眼,懵了一会儿,猛地转头,正对上浮棔睡着的脸……睫毛温驯地笼下,纤眉微蹙,她的睡颜很乖,却像是并不安稳的样子。风不知一时竟分不清,此刻自己急促的心跳,是因为刚刚醒转,是因为被她吓到,还是……
程又又忽然一声哭嚎,吓得风不知和浮棔一齐坐起。
“你们还愣什么啊,赶紧起床穿衣洗漱啊!”程又又一面叫一面滚下床,脚刚触到地面,就膝盖一弯,磕到床板,然后她“扑通”一声摔倒。“嘶——疼疼疼……”她撑在床沿,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天杀的,疼死我了,我昨天应该在鞋子里垫卫生巾的,鬼知道这鞋底这么硬。”
风不知爬下床,慢悠悠地伸了个巨大的懒腰,倒是难得觉得身上清爽舒服。
她们匆匆赶去教室时,风不知故意避了人群,小声问:“小石呢?”
“在休息。”浮棔拿出一枚鹌鹑蛋大小的白玉,塞进风不知的手里,“在这里。”
风不知看着这玉,犹豫半晌,无奈道:“还是你收着吧,我没有地方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