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立刻伸手接住,让人坐到床上来。又胡乱吃了几口,喝了水顺下去,自己下了床,飞速一般把东西放到桌子上,趁着观音茫然感受着周围躁动,替她脱了鞋,又回到床上,将人一起拉进被窝里,环抱在一处。
  「东西我放,你胡乱跑跳,又动着内息怎么办?」曹敬观音乖乖地趴在安琉璃的怀里。
  「不会,就这样一下,我可是顶顶厉害的,以前也这样累过的。」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宁愿你让我担心也不要瞒着我,说不疼,都吐血了,男子尚且受不了,你还是女子,怎么会不疼?只怕是千千万万倍的疼,怎么就要憋住不告诉我?」
  「瞒得深时痛愈深,碎心何止万千针。」
  「观音,我错了」安琉璃将观音的手放在脸上,「以后疼也告诉你不疼也告诉你,观音带着我走了这么远的路,照顾我这么久,别再生我的气累着自己,伤神又伤身,全是我的过错。」
  「这地方是在哪儿?」
  「听庙里的和尚说,这里离陇山脚下的镇子还有二三十里的样子,我记着河西图的,猜着是卓云寺。」曹敬观音用被握着的手指点了点琉璃的嘴唇,「你带着我跑了很久,倒下的时候离寺庙就很近了,模模糊糊能见到一些光,不然我和马儿也不能带着你到这儿。」
  「我能带着你走的,我知道路。」
  安琉璃抓住观音的手,亲了亲,「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家观音是厉害的。」
  第9章
  卓云寺的晨钟穿透薄雾,悠远沉浑,在陇山余脉的沟壑间回荡,惊起几只寒鸦。洞窟内,油灯已将燃尽,光线昏昧。
  安琉璃在钟声里彻底清醒,身体深处那被强行缝合的虚弱感仍在,如同破损的瓷器被金漆描补,华光下是触目惊心的裂痕。她微微侧头,曹敬观音蜷在她身边,呼吸均匀,睡颜在熹微晨光中显得格外宁静,额间那点朱砂痣如同凝固的血泪。
  安琉璃小心翼翼地起身,尽量不惊动她。昨夜观音的泪、她的痛,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走到石窗边,望向外面。卓云寺依山而凿,石窟错落,晨雾缭绕,恍若悬于半空的佛国。几个早起的僧人已在清扫阶前落叶,动作轻缓,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韵律。
  「施主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安琉璃回头,是昨夜那位懂医理的年长僧人,法号慧明。他手持一串深色念珠,目光平和地落在安琉璃脸上,带着洞悉的悲悯。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安琉璃躬身行礼,姿态是少有的郑重。她知道,若非这佛门清净地和高僧的良药,她恐怕已魂归大漠。
  慧明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仍在沉睡的曹敬观音身上,片刻,又回到安琉璃脸上。「红尘万丈,执念如丝。施主身负奇能,却也如风中残烛,强燃己身,终非长久之计。」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钟磬敲在安琉璃心上。
  安琉璃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大师何出此言?晚辈只是……旅途劳顿,一时力竭。」
  慧明捻动念珠,唇角泛起一丝极淡、近乎叹息的笑意。
  「力竭?寻常力竭,焉能引动风沙聚狼,幻影摄魂?那是心念所至,灵魄为薪。」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仿佛要看进安琉璃灵魂深处,「施主心中所系,重于泰山。那份牵挂,便是你续命的灯油,亦是焚身的烈焰。只是……」
  他微微摇头,「凡尘之物,终有尽时。譬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花,纵使千般幻化,万般牵扯,终究是空影,强留不得。」
  「水中月?镜中花?」安琉璃咀嚼着这两个词,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想起自己每次催动超越极限的幻术后,那种灵魂被抽离般的空虚感,想起昨夜昏迷时,仿佛看到无数破碎的纸月亮在黑暗中飘散,而观音哭泣着试图一片片拾起……
  一个荒谬却让她遍体生寒的念头倏然闪过。
  「大师是说……」她声音微涩。
  慧明却已合十垂目,截断了她的话头:「阿弥陀佛。贫僧只是见施主灵光摇曳,外强中干,犹如寄托于虚妄之物上的蜃影,故有此一叹。缘起缘灭,自有定数。强求,便是逆天而行,伤人伤己。」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曹敬观音,「那位女施主,心似琉璃,澄澈通明。她眼中虽无光,心中却有佛。莫要让你的执念,成了她的业障,也断了你本就不该存在的……归途。」
  「不该存在的归途……」安琉璃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她当时从崖口坠落,用红绸绑上了月亮,一路狂奔,只希望月亮能救一救自己,不要那么无情。再睁眼时便到了观音身边……当时觉得身体不舒服也只当是累的,后来利用巧技逃出升天时,才惊觉自己似乎有所不同。
  所以……慧明大师口中的「虚妄之物」、「水中月」、「蜃影」……是在暗示她并非真正的血肉之躯?而是依附于某种执念而复生或存在的幻影?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真实的痛感来驱散那可怕的虚妄感。「不…不可能…」她在心底嘶吼,「我是安琉璃!活生生的安琉璃!」
  「施主?」慧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安琉璃猛地回神,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大师禅机深奥,晚辈愚钝。只是,回去已经没有了观音的生机,路在脚下,总要走下去。观音需要长安,我要带她去长安。」
  慧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伪装,直达她灵魂深处的不安与倔强。良久,他低诵一声佛号:「既如此,施主好自为之。此去关中,路途仍艰。贫僧赠你们一些固本培元的药散,或可缓解途中之苦。」他不再多言,留下一个小巧的药囊,转身飘然而去。
  安琉璃站在原地,晨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衫,带来山间的寒意。慧明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脑中盘旋——「寄托于虚妄之物上的蜃影」、「不该存在的归途」。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纹路清晰。可昨夜强行催动幻术时,那种身体仿佛要化为流沙消散的感觉……难道是预兆?
  「琉璃?」曹敬观音不知何时醒了,摸索着走到她身边,脸上带着初醒的懵懂和关切,「你站在风口做什么?身体刚好些。」她冰凉的手准确地握住了安琉璃的手腕。
  真实的触感,带着观音独有的微凉体温,瞬间驱散了安琉璃心头的阴霾。她反手紧紧握住那只手,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没事,在看山景。」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大师送了些药,说对我们有用。观音,我们该启程了。过了陇山,就离关中不远了。」
  她将那个可怕的念头死死压在心底。无论真相如何,此刻,她握着观音的手是真实的。去长安的承诺是真实的。哪怕只是一缕执念,一个蜃影,她也一定要为观音拾起生机,安稳足矣。
  辞别卓云寺,带着慧明大师赠予的药散和僧人们准备的干粮清水,安琉璃与曹敬观音再次踏上东行之路。卓云寺位于陇山支脉,欲入关中,必须翻越这道横亘在河西与中原之间的天然屏障——陇山。
  山路崎岖,远非戈壁的平坦可比。林木渐深,古木参天,浓荫蔽日,空气也变得湿润粘稠。脚下的路时而是碎石嶙峋的古道,时而是被落叶覆盖的陡坡。
  慧明的药散确有奇效,压制了她内腑翻腾的灼痛,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并未消失。每一次攀爬陡坡,每一次集中精神感知前方道路,都像在透支某种看不见的「本源」。她不敢再轻易动用幻术,甚至连感知都刻意收敛,如同吝啬鬼守护着最后的烛火。
  第10章
  「左边有断树根,抬脚、慢点...好。」安琉璃的声音带着微喘,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曹敬观音绕过障碍。
  曹敬观音则全神贯注地依赖着安琉璃的指引,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手中的盲杖在布满苔藓的石阶上敲击出笃笃的声响。
  「琉璃,你的手...在抖。」曹敬观音敏锐地察觉到了安琉璃手腕细微的震颤,那是力竭的征兆。
  「山路难走,正常的。」安琉璃故作轻松,抹了把汗,「前面好像有溪水声,我们去歇歇脚,喝口水。」
  她将水囊灌满,递给曹敬观音。看着观音小口喝水时安静的侧脸,安琉璃心中稍安,紧绷的神经在这片刻宁静里稍稍松弛。
  又从包裹中拿出一方素帕,用水仔细沾湿了,动作轻柔地替曹敬观音擦拭脸颊上的风尘与薄汗。温凉的湿意拂过皮肤,带来一丝清爽。
  就在这短暂的喘息之际,曹敬观音握着水囊的手忽然一紧,头微微偏向东南方的山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琉璃,有人。」
  安琉璃擦拭的动作瞬间顿住!几乎是立刻将观音藏在自己怀中,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蛰伏的猎豹,将全部心神凝聚,细细感知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异常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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