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什么破审美呀这是!你吃点好的罢!
  仅仅被长平侯拒绝,或许还可以忍受(反正他们也被拒绝惯了);但眼看长平侯投入方士的怀抱,却委实万分让人破防,简直有种被生生羞辱的痛苦耻感——喔,不必以什么“巧合”来搪塞了;霍去病拜师方士或许是巧合;大将军拜访方士或许也是巧合;但皇帝非要在口谕中加一句“在大将军面前允诺”,那就绝不可能是什么巧合!
  “允诺”?当朝诸位也很想在大将军面前允诺允诺呢,请问手持千金万金,能摇到长平侯府的号吗?
  真正的心寒总是无声无息,三公和大九卿们往大将军身边瞥了一眼,又无声无息垂下了目光;宫殿中略无声响,但气氛明显低沉了一个八度;这样的气氛奇特而诡异,大抵只有高踞上首、一览无余的皇帝陛下可以查知微妙的不对。不过,纵使陛下查知了不对,此时亦绝没有料理的心情——他也正不高兴呢。
  这样的不高兴当然是很细微、很隐秘的的,它一面是因为方士丝毫不懂事,居然公开呛声,打脸了陛下玩弄鬼神以挽回尊严的计划;另一面则是因为方士言谈中提及的小霍侍中——为什么要特别提到霍去病?特别提到霍去病是想表示什么?什么叫“过程中的走展曲折,霍侍中都曾一一亲历”?
  皇帝不是什么小里小气的人,但他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另一个自己——而不幸的是,这种揣摩往往还与现实高度吻合、毫无差错;譬如现在,皇帝就高度怀疑——不,他基本确定,穆姓方士的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比如特意加入什么“霍侍中”),背后多半就有另一个死鬼的教唆,而且绝对是有的放矢、居心叵测!
  你要暗示什么?你要表达什么?你是想引动什么?
  欺天了!!
  无论另一个“死鬼”想要表达什么,“他”居然敢随意使唤皇帝精心培育的人做事,无疑已经让君主品味出了耻辱的不快。陛下的声音淡了下去:
  “你要让霍去病来作证?去病呢?”
  第44章
  这次开会严格限定品级, 还在侍中位置上沉淀的体育生霍去病根本没资格开这个会,只能呆在家里等结果。如果要现场传唤霍侍中来此作证,那从行宫到上林苑一来一往, 起码都要大半个时辰,难道大半个时辰就让公卿们干等?
  这样的事情, 往小了说是疏忽, 往大了说就是不敬;恰好足以让心情不快的陛下抓住小辫子, 将这讨人嫌的穆姓方士从头到脚狠狠收拾一顿, 姑且发泄被死鬼隐形ntr的痛苦(谁叫这姓穆的非要和死鬼混在一起?)。因此, 盘坐御榻上的君主微微挺身,已经稍稍抬起了右手,准备等穆大夫一言不合就立刻立刻发怒, 让他品尝品尝封建老登的骄恣傲慢。
  可惜,皇帝实在太低估了穆某人对封建老登的应对经验了。他略无犹豫, 即刻作答:
  “回陛下的话, 霍侍中先前已经等在了殿外,随时可以觐见;不过, 霍侍中所知所学, 原也不必近在咫尺, 才能展示。即使相隔数百尺之远,也绝不妨碍霍侍中演示新技术威力的百分之一。”
  “什么?”
  皇帝在帷幔后左右看了一看, 略微有些茫然。这处行宫是皇室郊游打猎时歇脚的住处, 所以四面开阔平坦, 可以从宫门内一眼眺望到远处茂密丛林。而陛下四处眺望,却并没有看到什么演示的影子——没有乘放燃烧剂的车辆、没有挖掘防火的沟壑, 甚至没有一句该有的通报——如果要在皇帝下榻的行宫“演示”技术,起码也得提前报告一声吧?
  还是身边的中常侍聪明, 转一转后迅速反应过来,赶紧俯下身来,小声提醒了一句:今天早上行宫的宫人布置陈设时,确实曾看见霍侍中赶着马匹从附近走过,还在宫外驻足观望了片刻,才又赶着马悄自离开,消失在丛林一种;而看守的宦官不以为意,只是顺口提了一准,根本没有上报——至于为什么没有报告嘛……嗨,霍侍中骑马在禁中随便闲逛,难道是什么很罕见、很不寻常的事情吗?宦官们多半还以为是皇帝心血来潮,又给自己的外甥整了匹骏马玩呢。
  当然,现在看来,霍去病多半是听了穆姓方士的吩咐(或者说挑唆),在预先踩点,为后续的演示在做准备。一旦想通这一点,皇帝的脸色转了一圈,渐渐有了些阴晴不定的意思——不事先打好招呼就敢在御前安排实验,显然也是踩上了大不敬的红线;但现在霍去病人都已经来了,各项准备多半也做了,要是骤然发火怒斥方士,难免是打老鼠伤了玉瓶,会有波及到自己亲外甥的风险;于是想了一回,还是只能阴阳怪气:
  “既然已经预备好了,你演示就是了!”
  ——反正只有霍去病一人一马,又能“演示”出个什么了不得的?如若演示出了岔子,他当场就可以给方士一通排头,发泄发泄积蓄已久的不快!
  叫你砍开支!叫你挖墙脚!叫你动老子亲自培养的人!
  茫然无知的穆某人俯首称是,招呼来了侍奉在侧的黄门。他并未指示霍侍中具体的方位,只是递给了黄门一根小小的铁管,让他走到外面空旷无人处,对着天空拉开铁管下的麻绳。
  黄门宦官有些不知所措,但顶着无数好奇诧异的窥探,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殿外,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铁管,拉下了麻绳。
  ——“砰”!
  一大团红色的火焰从铁管的顶端炸开了;绚丽明亮的光辉喷薄而上,在百余米米的高空盘旋飞舞,分孽为耀眼夺目的焰火之花,于阴沉暗淡的云层下闪闪发亮,醒目招展之至。
  天公作美,方士们选来做“演示”的日子恰恰是一个昏暗冷淡的阴天,在这种光线熹微的天色里,人造强光的效力才能发挥得最好、最为出色。
  当然,仅仅是用作信号的一枚小小烟花,还对不起这样大的阵仗;当殿中众人被烟火的光辉吸引,纷纷抬头观望之时,远处阴黑的云层中同样闪过了光芒;一开始那只是团白色的光球,但光球很快膨胀开来,向四面扫射出无数的光辉——
  “啊!”
  黄门大声惨叫,紧紧捂住了眼睛——并非是他胆大包天,居然敢在御前放肆无礼;而是骤然迸射的强光狂猛到不可思议,在脆弱的角膜上制造出了前所未有的刺激;直视烟花的瞳孔由昏暗迅即转为高亮,剧烈反差中肌肉筋挛神经抽搐,真是眼泪滚滚而下,几乎连睁也睁不开了。
  所幸,在猝不及防的变故下,因为强刺激而失态的臣子并不在少数。十几个抬头细看的大臣同样被刺得眼泪直流,只能以袖遮面连连擦拭;站在后面的众人有前头的倒霉蛋做遮挡,倒没有没有丢脸到当场痛哭的地步,但也本能的扭过头去,躲避这耀眼夺目、绝对不可直视的光辉。这一发光团的效果,简直像是空中升起了第二个太阳,将原本暗淡、冰冷的大殿,照得比夏至午后还要明亮;就连御榻上有帷幔遮挡的皇帝陛下,都不能不用衣袖挡脸……天无二日,天无二日,原来天上有了两个太阳,居然会有如此厉害的效果!
  这样灼灼的亮光持续了足足小半刻钟的功夫,才终于缓缓暗淡下来。不过,炫白的亮光消失之后,另一层闪动的光辉就逐渐浮了上来,那是——
  “陛……陛下!”
  不错,那是一张由闪闪星光组成的、皇帝陛下的脸,居高临下、硕大无朋,静静地悬浮在数百米高空之上,漠然的俯视着他的大臣们。
  大殿中的呼吸声几乎都暂停了,刚刚还在慌乱擦着眼泪的臣子们茫然抬头,怔怔的仰视着那匪夷所思的奇迹——显而易见,这样恢弘博大的天象已经完全超越了一个古人正常的见识,无论在场的大儒如何的高明渊博、见多识广,此时都只能目瞪口呆,注目那张由灯火组成的圣容,那张威严的、高贵的、英俊的……
  ——好吧,在设计这套烟花系统之初,穆祺肯定是想给皇帝陛下整一张威严的、高贵的、英俊的脸,也算是对得起圣上这么天拨给的经费和场地(阴阳怪气姑且不论,单论投资的大方手笔,武帝的确是个绝佳的甲方),方便后续继续合作;但程序化的烟花燃烧毕竟有种种难点,要是仅仅在天上拼个“xx万岁”也就罢了,如果非得换做线条更精细、细节更真实的人脸,那就非得动用无人机和激光引导技术不可——不仅贵得抠脚,还非得要当事人实名制报备,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求上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这套特制烟花经反复调试,倒也勉强捕捉到了陛下容貌的一点神韵,但在细节轮廓上却难免有些走样。尤其是在高空中被放大扩张之后,这种轮廓的走样就更为明显了——这么说吧,在穆祺原本的设想中,陛下的脸应该高悬当空,像是太阳一样像四面放射明亮阳光,以此象征皇权永远还不完的恩情;可实际操作中嘛……这么说吧,大家应该看过天线宝宝中那颗长着婴儿脑袋的太阳吧?
  ——没错,现在天上挂着的,就是这么一颗圆滚滚、胖乎乎、轮廓稍微变了那么一点形状的——诶——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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