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可是苏清河似乎对林婴这些细微的触动早就无动于衷了,他继续道:“是呵,即便求尽天下药石,也不过是拖着病体残喘,若不是父王听信国师水月的断言,说我的寿元就是车驰的国运,硬要将我强留此间,我早该脱离这苦海炼狱,去享受自在的灵体了。”
  林婴越听越觉得虚悬:“你管此间,叫做苦海炼狱?”
  “是啊,”苏清河年纪轻轻,活得就像一个看破红尘的老僧一样:“不可思议吧?你我身份相当,但世间与你是桃园,对我来说却是无间。”
  林婴一时不知该如何纾解劝慰他,但看他这么郁郁寡欢的走了,又终究觉得不妥。从此,林婴不但安心住下来,还一改往日的孤高游离,深入到左近同来做质子的闺秀当中,去有意无意的打听苏清河的喜好。
  知道了他喜欢看什么书,他喜欢下什么棋。
  林婴没听说过这些书,也不会下这种棋,便趁夜去了一趟车驰的藏经阁。因为沿海潮气比较重,所以车驰的藏经阁是个高达十九层的圆环形竹筒楼,每层都排列满了窗户,且书架摆放也最便于通风。
  当时已至深夜,只剩几个零星的下人在里面边整理边埋怨,道:“每次借书都不知道放回原位,就这么乱堆!都攒了一书架没归好类的书了,累死我都不知道得归类都什么时候。尤其这本!还分什么上中下三部的,找到上了找不到中,找到中了找不到下,还让不让人活了……”
  林婴悄然靠近,将手按在藏经阁的门框上,闭目运灵。
  天下所有木制的东西她都可以由心驾驭,刻画书写在木竹纸张上面的文字她也可以随心取阅。
  灵光乍然包裹住了整个藏经阁,突然整栋圆楼上上下下的窗子无风炸开,每一层书阁上面的纸页刷刷翻卷张张飞出,所有的纸张都像天女散花一样顺着每层书架临近的窗口飞出藏经阁,围绕着、旋转着、抛洒着,拿着上册找下册的仆人眼看着书本从自己手里飞出便追,可是又见整个藏经阁的书全都飞了起来,如同天上下了书页纸张做成的雨,不由得目瞪口呆,不知该惊该喊。
  须臾,被风力翻卷过的纸张倏忽合闭,又井然有序地在他眼前层层堆叠归复原位,窗子一扇扇关合,就连自己手里也多出来三本,翻开一看,正是他寻找了好几天的《六合经》上中下三部……
  他调头就跑,跑到一楼,发现那一书架找不到归处乱堆的书,也都已经被一种神秘力量分门别类了!神仙,有神仙助我!他高呼着冲出门外大喊大叫,迫不及待想要找人分享他此刻的见闻和心情,可是他的高喊只引来了打更人的臭骂:“你特么喝假酒了吧醉成这样,贵人们都歇下了再鬼叫我立即差人把你送走!”
  林婴听着宫里这个有趣的传闻,好像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她唯一认真的,就是日日不离苏清河左右,同他同桌用餐,同他抚琴合奏,一起读书,一起交谈,甚至偶尔还会拔剑同神隐对打过招,苏清河渐而发现两人许多投契之处,尤其林婴对同一本书能说出许多与他不同的见解,林婴还说自己懂医术,可以治好苏清河的病,经常给他送药,苏清河也觉得自己精神振作了许多,常常说着说着两人竟忘了时辰,直至深夜才回。
  这天晚上,林婴又回的晚了,刚进门,就见云萝独自跪在房间里,不知跪了多久。
  “你醒了?”林婴看见云萝身体单薄孱弱得很,便道:“我给你的药你都按时服用了吗?身体这么弱,何必急着起来?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出来就可以。”
  “多谢殿下,奴婢真的已经好多了。”云萝声音轻轻袅袅的,继续道:“奴婢来此,一为了……”
  “你先起来,坐着慢慢说。”林婴坐在桌边,倒了两杯茶,云萝却怔在原地,没有动。
  “用我扶你吗?”林婴做势要起身,云萝这才慌张的起来,道了声:“奴婢不敢。”
  “这里没有别人。”林婴道:“你有何事?”
  “奴婢是来感谢殿下的回护之恩。”
  林婴看她一眼:“你还有别的事吧?”说着将茶杯顺着桌面,轻轻朝她推动了几许。
  云萝仿佛受宠若惊,头也垂得更低了:“奴婢感念殿下厚爱,想着马上就是端阳节了,想出宫一趟,为殿下采摘几味药草制成香囊,全做驱虫醒脑之用。”
  林婴答道:“好吧,只是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小心,出宫入宫的规矩你也比我懂,别让旁人挑出错来就好。”
  云萝如释重负,甚至还激动得有些微微颤抖,素来忧心忡忡的一张小脸,也瞬间开朗明丽了起来,林婴给她写手令的时候,背对着她都能听见她胸腔里砰砰的心跳声,亏了她强行忍住,接过手札,还记得规规矩矩的行了礼,随即,一步快似一步的走掉了。
  隔日林婴本是要去寻苏清河,结果半路再见蓝彩蝶,这回她是走了正门大大方方来的,告诉林婴有一批受伤退下来的战士将被打发回城,大概明日即到。
  林婴眼前一亮: “都是谁家的战士?”
  蓝彩蝶道:“伤员们各回各家,能来到这儿的,当然都是车驰的战士,不过听说,各家的人也都托付他们捎来了书信报平安,我估计肯定有你的,这才过来告诉你。”
  林婴脸现笑容,心情激动:“那我可得准备个像样点的物件作为回礼。”
  蓝彩蝶笑道:“就你那二百多车的阵仗里,随便挑出一件,还有不像样的吗?”
  林婴道:“若真有战士拖着伤残病体为我兄妹互通音信,那还他多好的东西我也只嫌不够贵重,就是不知明日什么时辰,在哪里能见到这些人?”
  “这你不用担心,”蓝彩蝶道:“明日晚上阖宫设宴,要为他们接风洗尘,当然也邀请了我等,届时不论谁的手里有令兄信物,不等你去找他,他还不削尖了脑袋找你?”
  林婴这才舒了口气:“姐姐呀,你提前告诉我这个信,可要害得我彻夜无眠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准备准备。”说着匆匆要走,却被蓝彩蝶扯住问道:“你要准备什么?我反正无事,陪着你吧。”
  两人便一起回到林婴房中,翻箱倒柜,对镜试换起来,期间苏清河两次差人来问,林婴都是隔着门板应声,只说今日不能过去了,也无空闲多做解释。
  女孩子们到了一起,试起衣服、胭脂、头饰,总是几天几夜也不嫌累,当晚蓝彩蝶便在林婴房里住下,两个躺在一张床上,更觉得比往日更亲更近了,蓝彩蝶问她:“你的那个眼线是你怎么甩掉的?”
  林婴噗嗤一笑,道:“哪里是我甩了她,可是人家甩了我。”便将云萝告假未归的事情说了一遍,蓝彩蝶道:“此人蹊跷,你也是个冤大头!等她回来,我且看看你这搭了一百两黄金放她出去,能换回来一个什么样的香囊!这香囊啊,要不是从吕洞宾的裤腰带上扯下来的,我能笑话你一辈子。”
  林婴被这么大胆放肆的笑话,惊得坐了起来:“你、你不敬天神!你还满嘴污言秽语。”
  蓝彩蝶咯咯咯的笑:“这儿就你我,还装什么高洁!你成天和苏清河黏在一起掺杂不清,也没见你避讳呀!”
  第196章 薄凉
  林婴在黑暗中小脸一红:“你乱说, 苏清河身体不好,我是看他可怜……”
  “你们两个天天出双入对,形影不离, 宫里人都知道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我就不拿你当朋友了。”
  林婴又羞又恼, 她自幼接受过的严苛教条, 让她简直无地自容, 马上抓住蓝彩蝶的手坦白道:“姐姐不要乱说!我成天陪伴他, 可不是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我是发现他这个人,不论见到多好的事都能朝着死的方向想, 提起死去, 非但不怕,还很向往,我觉得放他一个人独处挺危险的,这才寸步不离。”
  本以为关起门来便可无所顾忌, 哪知宫墙没有舌头厚,蓝彩蝶不说, 她竟不知道都已经传成了这样。
  “呦, 你可真是好心肠呵, 既给丫鬟放长假, 又给病公子解心疑, 世上还有你这么好的人吗?”
  林婴义正言辞道:“我这么做有很多原因, 反正无关风月。”说完便心怀坦荡的躺回去。
  她明知云萝出宫另有盘算, 但初见她, 林婴就觉得她成日里小心翼翼, 忧心忡忡的,她本着此身是客,早晚相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也从未过问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直到她因自己无辜挨了一顿毒打,强活过来。
  林婴心理觉得,很是对不起她。
  此番将她放出去,一是还了心底的亏欠,二是怕她这样下去早晚憋屈坏了自己,给她几天时间,出去散散心,花花钱,了结几桩心愿,不是挺好的?
  至于苏清河。她原本也无意深交。
  自来此地一个多月,她早就发现苏清河整日里伤春悲秋,惆怅至极,有事没事尽朝着死处去想,原本这跟林婴也没什么关系,直到她听苏清河亲口说:国师水月曾预言,他的寿元便是车驰的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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