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七星今天真是格外客气啊,左辞冲他微微一笑。云焕也觉得不同寻常:“我真纳闷了柳乘风那样捧着屎橛子给麻花都不换的主,怎么带出来你这么个知书达理的侍童。”
  “我家公子自幼上山潜心道义,这才不通俗世凡情,我家老爷怕他耿直得罪人,从好些侍童里头挑中了我留在他身边。所以我最知道他人不坏,只是执拗如赤子。”
  左辞点点头,没等说什么,几处洞穴齐齐涌出一股彻寒的腥风,袭在身上如刀刺骨。
  “不好!这下面有变!”七星结结巴巴地凝望左辞,不下去着急,下去之后遇到麻烦自己又解决不了更加着急!真真急得抓心挠肝。
  左辞瞳孔微微一缩,洞穴里似乎传来遥远的水流激荡的声音,但他仍然感受不到一点有灵之物存在的念力。
  左辞纵身跳了下去。
  “老左!”云不歇紧跟着也跳了下去,刚一落稳就开始埋怨,“这洞穴如此宽敞,你就不能派只狼下去充当耳目吗?”
  “狼就不是钻地的东西。”左辞边走边道,“这么逼仄不适合躲闪和群战的地方,狼一进来就会担心腹背受敌进退无路,会特别害怕不安。在我们耳中现在这些微小遥远的声音,狼听起来也会觉得近在咫尺格外嘹亮。我硬要驱使他们靠近危险,他们也能靠近,不过这危险给他们造成的焦虑和心悸也都会随着共情传递给我,我和它们都不自在,还不如亲力亲为。”
  “哎,这有一条岔路。”跟在后面的云焕指着与此洞交叉的另外一个纵向雪洞叫道。
  “知道了,那么大的洞口我们能看不见吗?咱们不得跟着柳乘风的脚印走?”云不歇回头解释了一声,云铮云焕想想也对,七星暗暗惊喜!这样下去很快就能找到他家公子了,他跟在众人后面埋头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左辞忽然驻足,害得后面这一连串都只得停住,偏偏他们扯长了脖子又望不见前头的情况。
  云焕忍不住道:“什么情况,怎么停了啊?”刚问完他就感受到,一阵寒风掠过前面众人扑在他的面上,浑身机灵灵一抖,随即闻出风中还夹杂着一股咸腥味,而且这风,还是有一股没一股,断断续续的。
  “脚印至此不见了。”
  ——左辞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得七星悚然出列:“不、不见了?”他匆忙挤到前头,果然只看见一片平滑如镜的冰面,再回头看看来时的路,终于觉出不对劲来——来时路是白雪铺就,所以很容易留有脚印。而面前的路却已经冻结成冰了,如镜的冰面了无痕迹,一条纵横岔路摆在面前,愣是叫人看不出来柳乘风究竟走去了哪边。
  “有水才会有冰,远处这拍浪声你们听见了吗?难道这洞链接着恨海?”
  “真要到了恨海,岂不说明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越过大冰川了?”
  “不可能啊,我们没走那么远。”听着两个晚辈你一言我一语,云不歇也思考起来,在他的印象里,大冰川是一片特别漫长无边无际毫无生机的地带,沿途飞鸟难停,走兽绝迹,没有十天半月根本走不出去。而冰川的尽头才是恨海。
  “在地面上的确无法到达,但说不定在这地势低洼的地下,反而连接着哪条暗河的入海口。”
  所以此刻他们脚下的冰层之下,全是流动的活水。
  腥咸的风来自某条洞穴尽头的外海,龙蛇不见,是都入海去了吗?程自如一行是被这俩妖孽吃了、杀了还是追着吞了女儿的蛇妖也去了外海?柳乘风追到这里,会选择哪一条路呢?
  三条岔路看上去一模一样。
  但是吹出来的海风却是其中一条最为强劲。
  只有活路才会吹进来风吧?
  左辞抬步朝这条路走了进去,旋即整个人直如踏进了冰窖一般,洞顶滴水,落地成冰,空气湿寒透骨,脚下的坚冰也越走越粘。
  片刻后,七星忽然驻足:“左宗师,我想我家公子,大概并没有走这条路。”他很着急,害怕大家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何以见得?” 左辞回头问道。
  “地面的冰已经半融,可以留下脚印了,却依然并没有我家公子的脚印。更没有程师傅等人的脚印。”
  “那是因为,脚印可能都被……”
  左辞话说一半,另外一半,被突然奔涌而来的激流冲散了,确切的说,冲进来的激流不仅冲散了他声音,还冲散了这里每一个人。
  恨海的怒浪狂扑的壁立千仞的崖壁上面,不知哪下便会顺着地下暗河的入海口侵袭倒卷,并在这千沟万壑之中迅猛掠过,带着彻骨的冰寒将沿途的一切吞卷殆尽。
  左辞呛了一口冰咸苦涩的海水,只觉得如一把刀子刺入咽喉,直穿肺腑。待他醒过神想出手的时候,四外灵力乱爆,直打得头顶冰层轰然坍塌,将众人活活埋在了这冰水侵泡的绝境之中。
  他心里当然明白,任何人被这冰水冲走,又处在上下左右滑不留手无处攀援的境地里,都会慌张,会乱爆灵力试图阻截身形以免被激流冲入恨海。
  所以就造就了如今这个局面,左辞在冰水里闭气,不等出声,又有灵力向上轰去,他知道肯定是有人沉不住气想要炸开冰川向上解困,不禁心头暗恼——这样下去会雪崩的,会被越埋越深。
  林婴还在结界外面等他。
  第173章 鬼王的贺礼
  林婴坐在孤岛中心的树杈上面, 此方天地,如今寂静得只剩下她形单影只。
  小岛四分五裂,满目疮痍, 被悬浮上方的仙京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更显得阴暗和凄冷。
  无法采集日月精华,自然不利于万物生长。林婴怜悯地抚摸着断折的树枝和倾斜的树干。
  这是她的树,她刚刚用鲜血浇灌, 用灵力滋养, 用命救活的树。
  这树下的每一把土壤, 都是林宴浩动所有土系修士于全地搜集得来, 是曾经坍塌坠地的仙京。
  一把一把的泥土经年被风吹、被日晒、被翻覆、被深埋,混合在地面各种泥土、顽石、砂砾之中,混入高山扬起的尘灰, 混入河底沉积的淤泥。
  只有土系的修士能够寻找, 能够辨别,能够将其万里挑一。再从各个地方将甄选出来的仙京之壤运至此处堆积成山。
  不是所有的土壤运过灵都能悬在天上。
  她脚下每一捧土壤都是本就来自天上的,曾经的仙京。
  林婴怀着深切地怜悯凝望着这片土地,她知道林宴为了寻回这些土壤曾耗费过无数的心力。但原来, 这也只不过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罢了。
  ——这些土壤落地太久,灵气消损太多。所以林宴灵魂出窍借天劫天裂之机回到上古, 穿越时光洪流找回了上古时期完好无损的仙京。
  他成功了。
  于是, 林婴脚下这片曾经散落天涯, 又被重新凝聚起来的仙京, 便成了无用的废土。
  林婴抱着树干轻轻吻了一下, 这片土地曾鼎盛一时, 承载过玉人族至高无上的辉煌荣耀。也曾分崩离析满目疮痍, 遍洒耻辱与鲜血。
  绵绵清风, 拂过一处处沟壑, 就像一双温柔的手在抚慰无言的伤痛。
  土地不会哀哭,但是呼吸之间,林婴完全可以共情。她知道这里曾经伤得有多惨重,也知道还有多少伤疤仍未愈合。
  无法再等待,无法再迟疑,林婴的灵力如水波一样自头顶流泻下来,缓缓覆盖在旧土全地。
  流经之处,荒凉的土壤焕发生机,似有生命在土层深处被唤醒萌发新绿。
  灵力如同江河,流过旧土全地最终都朝那棵生命之树汇聚,林婴闭着眼睛,眉心突然微微一蹙。
  “对不起。”
  巨树的一个分枝咔擦折断,林婴唇角溢出一丝血迹,抓紧自己左肩,踉跄着跌靠在树上。
  痛到虚脱。
  与此同时,头顶仙京之上,林宴断掉的臂膀倏忽长了回去。
  他侧目沿着肩臂的曲线一路看到修长的指尖,大拳紧握。被力量充满的感觉,完好无损的感觉,真是让人感到心安。
  周天子亲眼目睹却波澜不惊,只是道:“不枉陛下待她如珍如宝,公主心里,果然还是有陛下的。”
  “哼,”林宴嫌弃地瞥开目光,“她一心奔着左道倾,自己又设不出坚不可摧的结界,万一哪天讨好不成,能不回头求我?她是给她自己留后路罢了。”
  周天子知道他们之间有了嫌隙,虽然对林婴的所作所为也有不满,但却绝不敢挑拨离间,转圜道:
  “这祝由转伤术,是将陛下的创伤转移到她的影像上去,她本就亏虚过度,这个时候为陛下疗伤,代价也很是不小的。”
  “我知道。”林宴闭着眼睛,有些倦倦的,静默半晌,周天子以为他睡着了准备退去的时候,林宴忽然又说,“这是林婴身上,最像长乐的地方了。长乐她……”
  林宴越说声音越低,后面只余一声叹息。
  周天子不敢接话,他明白,林婴和林柔之间,必有一位会获取长乐的神牌。在那之前,他们不管做错了什么,林宴都会原谅他们。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