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噗通, 噗通, 噗通……
她极力的想要找回往日的从容, 可是无论怎样深呼吸, 只要想到自己正在铺一张马上会和左辞睡在一起的床,盖着同一面绣着合欢花的被子,整个人都有一种紧绷得快要碎掉的感觉, 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去与左辞相对。
“呵, 鬼地方。”来人低声咒了一句,竟不是左辞?
林婴猛回头,看见周小媚满脸嫌弃,无处落脚的样子, 踢了下地面的障碍,掀起满室飞灰。
林婴想都不想随手拍出一道结界, 将那些飞灰挡在了外面。
她不想弄脏自己刚铺好的床。
周小媚倒是意外了, 这才正眼瞧了瞧林婴。
乍一看, 立即瞪大了眼睛:“叶……”不对, 不是叶咏诗。
林婴和叶咏诗, 长得很像。
相似的两张面孔, 勾起周小媚眼底的怒焰。
待尘埃落定, 林婴撤掉了结界。同时也恢复了从容和自如:“姑娘要在这里过夜吗?”
周小媚挑眉, 满脸都是攻击性:“怎么?这又不是你家的地方, 我想过夜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很欢迎。”林婴轻轻笑了,有外人在,一切别扭都消失了,她还可以心安理得,顺理成章的同左辞假扮夫妻。也不用担心睡得太近会发生什么尴尬事,她很庆幸周小媚来了这里。
周小媚哼了一声,四下看看,觉得哪里都脏,干脆跃上林婴左辞打扫好的香案,打算休息一夜。
林婴看着她,欲言又止。
念起周小媚对她刻骨铭心的讨厌,她还是不去劝告为妙,周小媚这个人也不像会敬畏神明的人,不管她了。
林婴回身仔细铺平了床,又取出一些事物,煮了一锅茶水,摆好一碟点心,一碟蜜腺,洗好几个苹果仔细切盘,一边填着柴,一边等左辞。
周小媚看着她慢条斯理的做这些事,简直无语至极:“出门在外,你活的倒是讲究。”
林婴道:“不过是随身的东西略充足一点罢了。”她心情极好的样子,每样取出一些装在盘里,起身走去送给周小媚。
周小媚一怔。
她自打离家出走,遇上好馆子的时候也不吝一掷千金,可荒郊野外风餐露宿之际,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善意的款待她。
“谢谢。”鬼使神差的接过来时,不自觉便坐直了身体。
林婴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周小媚吃了点心,喝着茶水,心底道:“怎么都像我家乡的味道。”她的心柔软下来,又瞧林婴端庄毓秀,举止不俗,便问:“你应该也是贵族之后吧?”
林婴道:“以前是,现今没落了。”
周小媚便知不好追问,圆场道:“就算没有家族,你也不输别人,是个贵族模样。”
林婴笑笑,也不接话。
周小媚便不再吭声了,她离家数月,开始时候心怀戾气,觉得自己终于挣脱牢笼,从此天大地大了,可是漂泊流落至今,很多孤独无依的时候难免生出些软弱和怀念来,她心底不得不承认,家里其实也有家里的好。
并不全是坏的。
可是她,不好意思回去。
除非做成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让家族内外都对自己刮目相看才行,否则这样子回去,如何面对亲朋的盘问和闲言碎语?人家是不是会说,她在外面活得像条流浪狗,没有家族庇佑啥啥不行,快饿死了才回家的?
想想就觉得不能忍受。
可惜最近江湖上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她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惊天动地的扬眉吐气呢?
唉!
“笃笃笃。”庙小房破,两扇门板早已失落了一扇,剩下的一扇吱吱嘎嘎地斜吊在门框上,随时都有砸下来的可能。
可即便这样,仍然有人敲了敲这扇不能被称作门的门。
林婴小媚一起向外望去,只听有人隔着摇曳的门板,在外问道:“孤身客旅,投宿无门,想借贵地落脚暂歇,不知可否行些方便?”
一听这迂腐客套的说话腔调,周小媚噗的一声笑了:“哪来的傻雏。”
林婴并不希望人多,但自知无法拒绝,便道:“请进来吧。”她心底是有些失望的,左辞打个猎而已怎么还没回来?
独身客得了准许这才绕进门来,乍见里面竟是两位女子,贸然止步,慌慌转身,不敢多瞧。站在门口要不进不进,要走不走的样子像被难住了似的。
周小媚又笑了,低声嘲道:“怂货。”
林婴抬眼看她,将手指竖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多话。因为敢孤身来此的人多半都有真本事在身,周小媚却以为她胆小怕事,朝她吐了吐舌头。
那人最后便在距离他们最远的门口处,拾搓出一块空地,铺垫一些野草,生了小堆的篝火盘坐冥想。
林婴有些坐立不安,她觉得左辞走得太久了一点,便起身踱步过去,俏立门前朝外张望,不望还好,一看之下猛然发现七八个身着云麓山道服打扮的同门正趁夜晓行,朝他们这座小庙走来!林婴怕被认出慌忙折回来,戴上了帷帽,周小媚道:“你怎么了?”
林婴说:“外头又来好多人。”
周小媚道:“不就是人嘛,何必大惊小怪。”
林婴抱膝坐好,也不回声。周小媚不动声色,将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佩剑上面。
门口那位始终敛神闭目,好像什么都没在意的样子。
“师尊,您看真是,谁曾想这地方,竟连个牛棚马圈都能挤冒泡了。还好前头有个破庙,唉,庙里恐怕也挤满了。”说话人正是陈圆,他们六个被师尊给喂了大还丹,全部生龙活虎起来,走不远又看见左辞画过的阵型尚未消散,一来原本便要去北方,二来师尊程自如很好奇他们口中这二位江湖客,所以就地续灵,也传送到了平安镇附近。
周小媚一瞧他们这身装束,精神立时松懈下来,从前在皇城但凡有节气做道场,或者弟子们下山游巡,经常看见这群牛鼻子在她眼前乱晃,烦得很。如今万里之外听闻乡音,反而倍觉亲切。
“师尊,这里有地方,咱们就在这块挤一挤吧!”林婴隔着帷帽朝他们望去,瞥一眼便收回目光,她认得程自如。
云麓山上修士众多,光师尊就有上百位,有掌课的,有掌罚的,有掌事的,分管高中低阶和五行教习分门别类,林婴之所以能记住程自如,倒不是因为他多有建树,他也不曾教过林婴,但是他的事迹令他成为被全山弟子耳熟能详之人。
他登顶之后留山做教习,苦守金身几百年。忽然在百多年前一次游巡途中,痴恋上一位异族少女,与之结为夫妻。为此流连人间七八载,与旧世界完全割断了联系,山上几番派人寻他踪迹,都被他刻意逃避了过去,是铁了心要与凡人发妻,去过人间烟火的日子了。
可惜后来好景不长,那女子难产去世,给他留下个女儿。云麓山上,谁也没见过他发妻的模样,但只知道他孤身背着孩子回山时,曾要将孩子托付给师门代为抚养,然后就地自戕,追随那女子而去的。后来轰动了三尊出面开解才罢休。他险些成为云麓山立派千年唯一一个殉情而死的顶阶,事迹因此轰动山门,林婴也就在众多的师尊教习之中记住了他。
如今,他身边亭亭而立一位豆蔻少女,肌肤白皙,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陷落在略深的眼窝里,瞳仁有些浅青色,头发眉毛都是棕色的,还有一些自来卷,显然便是他的女儿程玲。
这小姑娘生的十分俏立可爱,程自如拉着她的手,静等徒弟们拾搓出一块干净地,边等边交代道:“此刻平安镇鱼龙混杂,正是好时机,宋伦,你连夜画几幅孔丘画像,明日分别带着,随时随地跟人打听一下。”
宋伦立即应声,扫了一眼这地方,也就香案上面还算平坦可供落笔,只是上面坐着一个红衣服的女子……
周小媚欠了欠身,挪开一点地方,顺便伸出皓白的玉腕,瞧着宋伦拍了拍身侧的空位。
宋伦马上做礼:“多谢姑娘肯行方便。”便取出笔墨前去作画。
程自如也朝周小媚颔首致谢,安置女儿躺下,又问:“陈圆,你今日走街窜户,可接到了什么祈愿没有。”
陈圆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胖脸微摇:“没有……也不算没有,无非是东家的猫上树下不来,西家的婆娘弄丢了金戒指什么的。”
程自如道:“你都推却了?”
陈圆立马道:“徒儿谨记师尊的教诲,世间一切,皆为修行,不敢因为善小便轻易推却,猫咪被我上树抱下来,金戒指也使用了方圆走失决,替百姓寻回了。”
程自如捏须而立,颇满意地点了点头。夸了陈圆两句,又问李鸿翔等人:“出门访街可有所获?”
他们有的说,没有收获。程自如便又问他们可否接济过贫苦?
他们说接济了,不仅接济了,李鸿翔还帮老太太挑水,雷小虎则给妇人杀鸡,身上现在还沾着几根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