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林婴说罢双手合了齐眉之礼,深深一鞠:“没到迫不得已之时,还请暂且替我保密。对于几位不幸去世的大臣,我很遗憾,回头定以国礼厚葬。还盼诸君能留下来,遵从我王兄的遗愿辅佐凌敬新君。此求若与志违,我也绝不勉强。去留全凭诸君的心意。”
众位大臣面面相觑,有人想要险中求机遇,勇敢挺身道:“这……这正是我等,义不容辞之事!”
还有人被这动荡的朝局吓到,不想再受生死之危,呐呐道:“多谢公主,可是我家中老父病危……”
“不必急着作答,待新君礼成,祭天结束,诸君再考量来去,想走的便与新君辞行吧。”林婴说着,示意柳乘风打开机关。
柳乘风颇诧异地看了林婴一眼,侧目问道:“你当真想好了吗?”
众臣:“……”
林婴不明所以:“想好什么?”
柳乘风扫视众人一眼:“其实我真心觉得还是埋了他们更好。”
众臣:“!!!”
林婴认真反问:“何以见得?”
柳乘风道:“世界便会清净许多。”
“公主殿下你千万别听姓柳的妖言蛊惑啊!他爹一死他失心疯了,也见不得别家团圆美满!”
“云中君,柳宗师!您是要做神仙的人物,过往若有对不住的地方,万万不要与我这个凡夫俗子计较啊!”周大人说着噗通给柳乘风跪下,连连磕头。
柳乘风退了一步,面露嫌恶,不受他礼:“罢了,既然公主心慈……”说罢挥发灵力触动机关,咕噜噜一阵石门开合的轻响,一道悬梯层层铺设直通头顶金碧辉煌的正殿。
众臣们再也顾不得唇枪舌剑表忠心了,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往悬梯上跑!仿佛生怕慢了一步柳乘风会反悔似的。
明亮的宝殿辉映在顶端,简直就像往生之门,诱惑力实在太过强烈。
林婴看着身侧,不紧不慢地说:“云中君这是何意?你对他们分明没存杀心,又何必这般恐吓。”
柳乘风:“我白送个人情给你,难道不好吗?”毕竟阿谀之词当面讲,恶心痛骂背地来。以后再见,这些人只会跑来纠缠林婴,见到他柳乘风却要绕道而行了。
他讨厌的人,连他们的感激都嫌弃得不想要。林婴联想起他一贯作风,也不难理解:“为了你的清净。”
柳乘风却道:“不,我已经永失清净了。今后凡来打搅我清修者,我一定奉陪到底!”
林婴一怔,这次见面,她发现柳乘风真的变了很多很多。
从前他心里,绝不会揣着这种人情世故。更加不会说出“我送个人情给你。”这种话来。
她不知道,在柳士昭被拘押的那段时日里,身无官职的柳乘风就算作为名士,想要见林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递帖请命,如同石沉大海。他求遍父亲旧友,却只得到了关门辞谢。很多事情的微妙之处本就在于,你没经历到之前或许心安理得一辈子,永远不会懂也不屑去懂。但只要切身经过一次,它带给你潜移默化的影响和改变就会轻而易举地,让你再也回不到从前。
少年的心会因为被迫懂得了不想不去懂的事情,一夜长大。
所以他考虑事情的方式方法,眼光角度,全都跟以前略微的不一样了。
“公主殿下,你在下面吗?”一个慈爱的声音,带着激动的轻颤。
“海阁老吗?”林婴仰头问道。
“是是是,公主!你果然还活着!星儿和我都不信公主会因小小失意就自戕。”海阁老说着似乎要下来,林婴马上制止道:“悬梯陡峭,阁老不必,我很快便上去找你。”
“那老臣就在上面恭候公主!”
听见海阁老的声音,林婴心里都是久违的温暖,只可惜最该等她的那个人,如今却躺在了棺材里面。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
“倘若柳某所料不错,周天子应会私下里去寻你再上灵山。帝君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肯定会对他有所交代,只是不便在外人面前道来。”
林婴淡淡地“嗯”了一声,回道:“我不信我哥大费周章,只是为了临阵脱逃。我去灵山,寻找答案而已。”
“他当然没有临阵脱逃。”柳乘风神色笃信。
林婴先是意外,随后才觉得感激。她望着柳乘风道:“你怎么,这样信得过?”
有人“笃笃笃”敲了三下棺盖,林婴柳乘风霎时转身。
“星宿尚明,肉身留下,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是左辞。
柳乘风也道:“是啊,有星宿,有肉身,就说明有退路。”不像士昭君,真的消失了。
“可是将我哥肉身留在这里,我真的很不放心。”
“周天子既然不同意你带走,说明他们自有安排。”左辞补充道。
林婴点了点头,怀着沉重的心情再次踱步过去,想要再看林宴一眼,忽然发现棺盖不知何时被咒印封死了,怎么推都推不动。心中便更加确定周天子不想她胡乱移动林宴的尸身,以免坏事。
他虽然说了很多,但似乎总有一些不便说出、不便说尽的隐情仍在瞒着自己。也不知道过后避开众人,他会不会找个机会同林婴私下相见。
柳乘风道:“家父星宿陨落,尚未入土,我先告辞了。”
林婴回首,道了一声“节哀”,便目送他离开。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一起入山,本是青梅竹马同门同修的情义。可是如今分别经历了重大的家变,任何更多的叮嘱,却都令彼此觉得多余。
这种蜻蜓点水的相处方式,会令不了解他们的人错以为他们萍水相逢。
恐怕只有无情道中人,才互相拥有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谁家有事,从快从简,各自处理,早处理完了尽早归山修炼,免得流连红尘平添杂念。
从小修习无情道的人,都冷漠得很。越是冷情冷性,越能说明他修为高深。至亲去世不落泪,在他们这一道中,早已不算新鲜事了。更何况柳乘风自幼便是此中典范,今番他已做出很多意外之举,如今心意尽到,只求尽快释然,回归清净。
毕竟士昭君的人生选择,也只能由他自己做主。旁人再怎么觉得不甘,觉得迂腐,替他不值,又能改变什么呢?
第57章 始神纪
他走以后, 室内就剩下左辞林婴两个人。
林婴脸色不佳。
静默半晌,左辞忽然上前,温暖的怀抱向她包围, 林婴明知外强中干的自己马上就会得到一个可供停靠的避风港湾,可是她在最后一刻突然伸手,用极轻的力道, 微微抵在了左辞的胸前。
“不是你的错。”拥抱虽被打断, 但是他安慰的话却没有打断。
他停在被林婴设防的距离之外, 其实不足一步, 微微低下头,仍然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谢谢。”林婴觉得自己心尖都在颤抖,但她仍是, 用最落落大方的姿态, 做出不甚在意的样子。
而后,强迫自己从贪恋的温柔里拔足,从他的眼神里错过,抵在他胸前的手指蜷起, 摒弃掉不该有的软弱,也刻意无视自己的内心, 错避了两步。
“我是不是好蠢, ”她欲盖弥彰的转移话题, “设想了一千遍要小心翼翼地回来, 结果还是搞砸了。”
“如果你不这样, ”左辞注视她道, “林允恐怕已背地里杀害了新君篡主夺位。他愚蠢莽撞, 能力又配不上野心, 凌敬落在他手上, 肯定不是死这几位大臣就能换回太平的。”左辞道,“幸亏有你啊,我的公主殿下。”
林婴看着他,竟不自觉地,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他还愿意跟自己说话,对自己笑,仿佛没有因为刚才那一丝丝的拒绝而介怀。
此刻她的心里,正一团乱麻。
她在这种光头,竟也控制不住地近一步去想,如果左辞再有暗示或者逾越她该怎么办?如果她做出更明确的拒绝,他就此受伤了退缩了,一走了之了,她又该怎么办?
幸亏他都没有。
他停在让她舒适的范围内,没有更近,也没有远离。
他是一个如此温和、如此完美的人。他不知道他只要站在视线范围里,就足以让她心怀感激。可惜这种感激,只能藏在心里。
“你很热吗?怎么忽然出了好多汗?”左辞说着取出一方手帕替林婴擦了擦额角。
“谢谢……”林婴强迫自己规规矩矩地站好,不去看他,双手却缩在袖中不自觉地蜷紧。
左辞笑了:“怎么突然对我这般客气了?”
林婴默不作声,却在心里回道:因为除了客气,我已经再也不敢给出更多的回应了。
我因为不想嫁去车驰害得我哥遭了这么大的难,今后我不好好修行,反而转身嫁给你?我成什么人了?林婴心里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让她喘不过气。同时她又一次暗恨林宴自作主张!不提前与她商量!
“那你还没说你怎么谢?”左辞用撒娇一般的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