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林婴正猜解着,左辞忽然伸手,在一众瓷瓶之中准确地握住了”她”。
  林婴只觉得呼吸都凝滞了,四目相对,左辞微微一笑:“不要怕,安全了。”
  林婴:“!”左辞你当真看得见我!?
  他描摹着瓷瓶,眼神温柔似水:“我知道你急着出来,不过外面太阳太大,会灼伤了你的,请再忍耐一下。”
  林婴内心澎湃着无限的狂喜,几乎要热泪盈眶!她用力捶打着瓶壁,胡乱喊着左辞左辞,我这不是做梦吧?
  正喊着,左辞突然腾空一跳,带她落在了一处山水田园之间孤立的竹舍茅屋前面,一只灰狐狸嗖地一声窜过来跳进他怀里,左辞微笑着抚摸它:“小狸,家里都还好吧?”
  说着走进院舍,里面散养的那些肥鸡白鹅也呼扇翅膀,嘎嘎欢叫,左辞放下狐狸,执起葫芦瓢舀了半下黍米撂在地上,霎时引来围争围抢,他抱起瓷瓶,“吱呀”一声推开门,风铃叮当,窗幔轻舞,一派的幽静闲适。
  左辞伸手撕去了假面,甩甩头,灰狐乖觉地上来叼走,将假面丢到一个木头箱子里,盖好。
  左辞更衣,灰狐也陪伴服侍,然后左辞走去隔间不知干嘛,灰狐跟进去很快又夹着尾巴悄悄溜回来。
  一个轻盈无声的腾跳,便落于桌面,琥珀般的眸子,一下就睇住了瓶子里的林婴。
  都说有些动物的眼睛是可以看见鬼的,灰狐狸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他探头用鼻子尖嗅了嗅,好奇地瞪大眼睛,还用爪子试探性地想要拍一拍这个瓶子,然而刚沾了个边,八个瓷瓶上所有的纸鹤突然脱画而出疯了一般朝着小狸扑杀!小狸猝不及防,滚成一团摔在地上,前爪抱头打滚嘴里竟发出:“啊~住手!”
  一个男童的声音?
  林婴眼看着它化了人形,如同一个七八岁小孩子般大小,被这些纸鹤追得跌跌撞撞朝里间跑去,边跑边呼:“左辞救我!”
  话音刚落,他就撞到了左辞怀里。
  左辞一个响指,所有的纸鹤霎时间偃旗息鼓了。他推开小狸,责问道:“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小狸心有余悸地探了探头:“我才没有!只是好奇你为什么带了个鬼回来?你以前从不往家里带什么闲杂人等。”
  左辞沐浴之后,松松散散地系了一件白色道袍,披散着头发还水淋淋的,他一边伸手拉上房间里所有的窗幔,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道:“这次不一样,不是闲杂人等。”
  说完,房间幽暗了许多,左辞来到桌边,拔开瓶塞,林婴只觉得自己像水气云烟般化做一缕,被吸到外面,又重新化成了人形。
  重获自由,不可自控地在整个空间里腾挪辗转了一圈,惹得风铃叮当,窗幔自舞,这才重新落在左辞面前,林婴伸出双手,可双手是透明的,她心知自己快要消散,焦急地上前几步问道:“左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左辞站直,注视着她,轻声道:“殿下别慌,也无需害怕,你想与人说话需要借口阳气,我给你。”
  说着凑近低头,唇瓣覆盖上去,虽然两人阴阳相隔,互无碰触,但仍有一股温醇的暖意自他嘴里渡送过来,被林婴贪婪地吸入,随着这些阳气的注入,林婴几近消散的魂体终于由透明变得凝实,若非仍是无法触碰,远看近看都与常人无异。
  “啊!”小狸愣模愣眼看了半天,随着林婴的样子越发清晰,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过味来,浑身炸毛惊叫道:“你你你……我说你怎么带个女鬼回来,还大白天的要洗澡!原来你……”
  第29章 碰触
  左辞丢了个棉毯子猛地将小狸盖住:“出去洗了你的窝!少啰嗦!”
  被这毯子一盖,小狸又变回了狐狸,耸搭着耳朵叼起棉毯四条腿紧倒腾,麻溜地走了。
  林婴本来没觉得什么,被小狸一嘲,脸上尴尬。之前一肚子要说的话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左辞也有片刻的不自在,视线很迂回地望到了林婴脸上,四目相对,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左辞注视她,情不自禁道:“饴糖,饴糖小姐……”
  林婴终于变回了那个他记忆中的样子,虽仍与叶咏诗有六分相似,但凡是见过他们两个的人,绝不会将他们混淆。
  林婴更高挑,眸色也更浅淡,似乎生来就比常人冷上几度,不笑的时候站在那里骄矜又易碎,让人心里痒痒的想靠近又不敢靠她太近。笑起来时,眼底仿佛坚冰消融,湖海荡漾,不小心就要陷进去,醉在里面。
  被她注视的感觉实在太好了。林婴凝着左辞唇角微翘,困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字?”
  太多过往飞速闪过,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左辞最终只是微微一笑道:“去了一趟天照山,在你的墓碑上面看见的。”
  林婴默然,随即神情忧郁。
  左辞凑近她:“殿下……可是怪我方才心急无礼吗?我是怕你再不吸些阳气,真会消散的。”
  她就像一团被暂时笼住的云。让喜欢她的人特别珍惜和害怕。
  林婴摇头道:“我没有介意,要不是你,我说不定比消散了还要惨呢。”离得近了,左辞身上的阳气仿佛一团旺盛的火焰,烤灼着她,也温暖着她,他的味道让人闻起来特别安心,林婴忽然问道:“你把阳气渡给我,会不会对自身有损?”
  左辞道:“加紧修炼就好,用殿下教给我的运气结丹之法,大可随时补回来,放心。”
  林婴这才笑了,又问:“你那天躲在树后,看见叶咏诗的时候就看见瓶子里我的了吗?”
  左辞道:“看见那个瓶子就知道其中一定有鬼了,虽然猜到是你,但还不太确定。”不过他想确定可也不难,无非是差了只老鼠悄悄入帐,等叶咏诗睡下的时候他再外面用罗盘仔细对比,指针准确指着瓶子,便证明林婴必在其内,他这才着手准备其他。
  林婴心有余悸:“真是多亏你心细……”想起前几日没顶一般的绝望,林婴后怕不已又筋疲力尽道,“左辞假如没有救出我,我待在瓶子里会自己消散吗?”
  “……”答案显而易见,让他不忍说出。左辞上前一步轻轻拥住她:“放心,噩梦都过去,再也不会发生了。”
  然而左辞只不过是轻轻捧着一团云,林婴的手碰到他的身体时,就像影子落在墙体上。
  该怎么办?
  一缕残魂,何去何从呢?
  林婴压下眼底的忧郁,劫后余生,她只想说点别的:“左辞,云焕拿走那个瓶子里当真还有一个别的鬼吗?”
  左辞笑了:“当然没有,我骗他的。”
  林婴:“骗他?怎么做到的?连我都给你骗了。”
  左辞:“殿下也看见了,我会御兽,所以那头借眼睛的牛服从于我,我便篡改了云焕借‘它’之眼所看到的世界。”
  林婴更奇:“牛为什么会同意借眼睛给你啊?”
  左辞失笑:“其实他前世是个赌鬼,转生成牛还自己欠下的债,可牛的日子太辛苦难捱了!他就祈求我替他还了这个债早日终结苦果,我高价买走它,以钱抵债,然后用它做法,做法结束后他就会脱离畜生道,去往来生。”
  林婴越听越有趣:“想不到这御兽之术如此玄奇,那……牛的报复呢?假如不闭鬼眼他到底会怎么报复啊?”
  左辞道:“因为施术者假如违背契约不闭鬼眼,那么牛的来世就会变成瞎子,眼睛永远留在施术者的体内,所以所谓‘牛的报复’,也是御兽师借眼之前和牛的约定,假如施术者违规,御兽师就要替它挖走施术者的眼睛,还牛来世光明。假如当场没有御兽师,术士又无法与兽灵达成这种契约,牛又实在想借此脱离苦海就要冒着来世失明的风险。”
  林婴点头:“所以无关法力高低,御兽师比术士更得兽灵信赖,施此术法成功率也就更高?”
  左辞微微一笑:“是的啊,很多术士强行挖眼,牛有怨恨,个性执拗,拒不配合者有之,配合之后来生投托到施术者膝下做个瞎儿子者,更有之。”
  林婴一听:“怪不得这是一个被判为歪门邪道的禁术,执拗的动物和执拗的人一样难惹……”
  左辞道:“我却觉得术法哪有正邪?被多数不懂它的人滥用过,结果事与愿违,就说我们邪门歪道了。欺负我们嘴少,想喊冤时,没有那些名门正派声音大,便不得不被人误解到今天。”
  林婴心里一动:“我哥颁布这道御令时,一定是被人蒙蔽了,若能回去,我一定替你解释清楚。”
  左辞一听,浑身发冷:“不要不要,千万不要,千百年来,也不是没人替我们说过话,凡有说过的,都被你哥吊死了……”说到这里自知失言,马上住口。
  林婴蹙眉:“替你们说句话就能被吊死?”她一脸的不信,“曾有御兽师做过什么大恶吗?”
  左辞:“……绝对没有。”做大恶的时候并不因为他是驭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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