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听到此番话,严晚萤开始由衷地敬佩这名女子。
  生于豪门,被按照一个棋子的标准去培养,没想到她却是污泥中的青莲,胸怀大志,不安于命。
  果然是严承宗这个草包没福气,这么好的女子,是他不配实锤了。
  严晚萤沉吟了片刻,终于问出:“我能如何帮你?”
  尹诗奇身体微微前倾,道:“兄长身体抱恙,已向陛下辞去这场比试。我希望公主能帮我向陛下申请,恩准我代替兄长上场。”
  她答应得干脆:“行,我试试。”
  燕帝素来宠爱女儿,这点要求肯定能通过。而且他一定认为,女子是不可能胜过男人的,准许尹诗奇参加,不过就是准许未来儿媳出来展示一下才艺。
  “还有一事……”尹诗奇犹犹豫豫地补了一句,似乎很难开口,“公主能否请段驸马手下留情,诗奇想要夺魁,却绕不过他去……”
  啊,什么,你打不过段清州?
  你要叫他放水么。这大女主,大得不彻底了哈。
  严晚萤回想起段清州那个臭脾气,心里有点没底:“我不敢保证,只能尽量试试。”
  尹诗奇表示万分理解:“此事公主不必太过上心,终究还是要看诗奇自己。”
  她坚毅的眸子犹如星河,此刻竟比这营帐中的烛火更加明亮生辉。那里有自由,有抱负,有沙场点兵,有金戈铁马,有广阔无垠的山河大川……
  *****
  月似弯刀,升到正空之时,营帐的门帘开了。
  段清州垂首而入,一身新换的锦缎长袍,带着淡淡的酒气,眸中却是一层清亮逼人的浮光。
  “公主,在这里要委屈你与我共挤一处了。”
  “不委屈不委屈。”严晚萤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讨好地微微笑。
  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这几日,因为园中的不欢而散,大家都没个好脸色。如今突然被困在一个营帐里,不觉有些尴尬。
  严晚萤嘴角一抿,率先破冰:“驸马,你今日骑马射猎想必累极了,我把床让给你如何?”
  说完她指了指营帐正中间的床榻,草原游牧风的高床软枕,看上去十分暖和舒适。
  段清州打量了她几眼,轻笑道:“公主有何事相求,直说了吧。”
  额,她讨好的小举动果然太突兀了么?
  什么都瞒不过这个人精。
  严晚萤笑着给他倒了茶,又挨着他坐下,才道:“明日的演武场比试,驸马是不是要上场?”
  他端起白瓷的茶杯,吹开面上的浮叶,笑意浅浅:“是。公主要来看么?”
  “嗯,”严晚萤点点头,而后开口道,“驸马,父皇说夺魁的人要封将军去岭东带兵。我在想呐,反正你也去不了,不如把这机会让给别人……”
  段清州喝茶的动作蓦地停住了。
  “原来如此。呵,公主又为了旁人来求清州了,你可真是古道热肠,专爱操心别人的事。”
  看吧,这臭脾气,一言不合就原地开嘲讽。
  严晚萤耐着性子,温言道:“驸马,她挺厉害的,只要驸马稍微做做样子……”
  “要做什么样子,佯输诈败?”他没好气地打断道。
  “嗯,差不多吧……”
  “若是真有本事,段某甘拜下风;但若是惯会使这见不得人的招数,别说是比试,任何东西段某都绝不会让!”
  “任何东西”几个字上面落着重音,他一边说着话,还一边狠狠地睨了她一眼,眼刀刮得她脸生疼。
  严晚萤有些急了:“人家尹大小姐是女子嘛,驸马对阵的时候,多手下留情些,算不上什么‘见不得人’,也算不上破坏比试的规矩。”
  咱们现代的竞技体育,还分男子组、女子组呢。
  像这种比试自然分不了,但放放水还是可以的,不违背体育精神。
  “尹大小姐?”段清州惊讶了一番,脸色缓和了许多,喃喃道,“……原来是她么?”
  “是啊。她想夺魁,然后拿到去岭东领兵的机会,就可以不做太子妃了。”
  “我还以为……”段清州自嘲地笑笑,掐断了后半句话。
  “驸马以为什么?”她猛地意识到,他方才的抵触情绪,和这个“以为”后面的内容息息相关。
  段清州低眉不语。
  当然是以为三心两意的公主殿下,又看上哪家的小郎君,给人家争脸面来了。
  他笑笑,没打算揭晓答案,接着说道:“尹大小姐的如意算盘打不响的。公主别费心了,也劝她趁早死了心吧。”
  “我就想帮帮她而已。”
  “公主倒是惯会管别人的闲事。”
  “我这是善举、善举,懂吗?不以善小而不为!”
  段清州突然抬眸凝视着她,意味不明道:“当初你三番五次插手我的事,也是行善举?”
  严晚萤没料到他这么发问,愣了半晌,含糊道:“嗯,除了行善举,还有些其他的缘由……”
  “什么缘由?”他突然变得十分认真,甚至有点步步紧逼的感觉。
  “嗯,”她沉吟道,“因为是你。”
  “因为是我……”他微怔,一字一句地重复。
  心里突然明亮起来,柔软得像淙淙流淌的月光。那些点点滴滴,好似春风拂过的山间野花,一簇一簇,蓬勃地绽出花蕾。
  这便是他那日,苦求不得的答案么?
  他垂下眼眸,掩住内里的流光。这四个字,是他听过最好的话了。
  足矣。
  “当时我可是日怕夜怕,怕太子不小心惹恼了驸马,驸马路一走窄,领着葛将军和段家军就逼宫。哎呀,现在看来,驸马没那么小心眼,哈哈哈……”
  段清州:“……所以你帮我,是因为怕我起兵逼宫?”
  严晚萤只觉得空气突然凝固,寒风嗖嗖地吹。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窸窸窣窣地碎了一地。
  他脸一黑,冷笑几声,招呼也不打,起身就朝营帐外边走。
  “驸马要去何处?”严晚萤心道不好,连忙也跟着站起来,出声阻拦。
  “公主歇息吧。我去悦书帐里。”
  “这……不是说好床让给你么……”她巴巴地回望一眼那柔软厚实的枕席。
  “不必了。”
  他冷冷地回了一句,快步走到门帘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堪堪止住脚步,回首道:
  “公主也知道,清州就是小心眼。明日比试,定要好好教训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尹大小姐。”
  第72章 比试
  段清州迈着沉闷的步子来到悦书等人的营帐前。
  随从都是七八个人挤在一个营帐里的, 这里没有任何守卫,连烛火也是黯淡的。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掀开门帘。
  营帐里头点着昏黄的油灯, 悦书、谭六等几个人,正把头凑在一起,叽里呱啦地密谋着什么。
  这个谭六是谭贵的弟弟, 愣头小子一个, 比悦书还咋呼。
  “……就这么着, 明日你们蹲守在演武场边上, 趁着公主吃烤串的时候,把她……”
  他们话说到半途,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因为已经发觉门口立着一个面色阴沉的段清州。
  “驸、驸马。”
  “少将军, 您怎么来了……”
  段清州踱步进去,每走一步,里面的几个人心惊肉跳一分。
  他轻轻掀袍,正襟危坐于木椅上:“方才你们在说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 都不敢开口回话。只有领头人悦书,麻起胆子承担责任:“我们准备趁围猎的机会, 再烧一把火, 给安王府揭老底!”
  “忠阳王”严伏生的墓被他给生生炸开, 还是以那种华丽的方式……不引发瞩目都不可能。
  负责收殓尸骨、再次安葬“忠阳王”的入殓师是他安插的人。想必已经报上去了吧, 这副棺椁中的蹊跷——
  尸骨长七尺有余, 骨架颇大, 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十三岁少年。
  是的, 那时的严伏生, 安王捧在心尖上的独子, 朝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只不过是一个身量不足的少年,还没有成年便“战死”沙场了。
  棺椁中的人不可能是他。那么真正的他,又在何处?
  燕帝应该正在为此发愁,但却忌惮着安王,暂且不敢轻易发难。
  山雨欲来,此时最忌讳的便是轻举妄动。
  “所以,”段清州思虑着,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看得几人心里一抖,“你们准备把我媳妇儿绑了,给烧这个火?”
  听着这话,谭六吓得眼都不会眨了,张着嘴对悦书做口型——不是说三公主和少将军是做做戏的假夫妻吗?
  悦书给他回口型——他变了。所以叫你们警醒着点,别让他知道啊!
  谭六脸色煞白——啊?这已经知道了,该咋办……
  段清州看着两人在他眼皮下猴戏,忍不住低笑一声:“问你们话呢,都搁这儿做唇语?都不说话是吧,那悦书,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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