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哆哆嗦嗦地施了一礼:“奴……奴才不敢与公主同乘。”
  “说不惯的词儿不必勉强自己说,自称便好,”严晚萤见了他的样子,有些许心酸,“以前你不也这么说我么,叫不清楚‘浏阳候’,就叫名字。”
  他嘴角终于微微翘了翘,似乎是想起了那段时光。三思阁的时光。
  但她如今已经能叫清楚“浏阳侯”,也能叫清楚“曹子戚”。
  那些小打小闹的纠缠,那些对他暗藏的少女心事……如今想来,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厌烦。
  “不用拘谨,上车吧。我们得快马加鞭地回去,我怕你跑不过马儿。”严晚萤半开玩笑道。
  “子戚不敢,”他低了头,“公主来此救子戚,已是天大的恩情。子戚不能恩将仇报,连累公主的名声。”
  瞧瞧,这也是个包袱重的。不过段清州的是偶像包袱,曹子戚是道德包袱。
  她很理解,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吧,你与车夫一起坐外边,我和佩珠坐车厢里面。不同在一室,便不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了。”
  这回曹子戚答应了,眼睛里一片湿润的晶亮。他转过头,快速地用袖角抹了。
  等严晚萤她们上了马车坐好,他才跳上去,挨着车夫落了座。
  刚坐下,车里的侍女便递出来一条毯子,道:“曹公子,公主说这个给你披上。待会儿风大,仔细别着凉了。”
  心口猛地颤了一下,仿佛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正在化开。
  他伸手接过毯子,嗓子里像闷着什么,一时发不出声音,好半天才道:“多谢公主。”
  ******
  窗外桃花欲开,却遇春寒倒回,蒙蒙冷雨浇得心凉。
  段清州有些烦闷。
  西南军饷贪墨案。证据消失,关键证人被灭口,推出几只替罪羊,便做成了死案。
  牵一发而动全身。刑部、兵部、户部,甚至大理寺,一定都有利益相关人,才能配合得如此紧密。
  此处春寒料峭,彼方却是歌舞升平、春暖花开。
  他叹一口气,提笔,饱蘸浓墨,在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还有她。自从那日以后,她就在故意躲着。
  公主府如此之大,以至于他们终日在一处,却是连个面都照不见?
  也怪他当时被不知为何迷了心窍,就那么情难自禁,想也不想便……
  一旦出了手,便再无收回的机会。
  可他本以为,她对自己会有那么一点上心的。
  “驸马爷!!”
  一声断喝打破了他的思绪。
  段清州不悦地抬头望向声音来处,只见悦书又忘记了敲门,声色俱厉地冲进来喊:
  “驸马爷,公主她带男人回来了!!”
  他笔尖一抖,墨点子飞快地晕染进笔下,在宣纸上顿出粗壮的墨痕。
  这幅字,写坏了。
  “你在说些什么?”
  “哎呀,就是、就是……公主她、她跑去碧珠长公主那里,跟人家争抢一个男宠。然后她还抢赢了,碧珠长公主让步,叫她拿一颗价值千金的东珠去换。”
  价值千金的东珠?
  她明明是个爱钱如命的贪财公主。
  他心底突然蒙上一层暗,不可置信地对悦书摇摇头:“你这又是听谁说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外边的流言蜚语……”
  “不是流言啊,我的驸马爷,人马上都带回来了!那人您还认识,以前的小浏阳候曹子戚。”
  曹子戚。
  怎么是他?
  真可笑,人家都跪到御前宁死不娶了,一点情分不讲。事到如今,她却还是舍不得,放不下?
  段清州指节收紧,捏着湘妃竹的笔杆,微微发白。
  那日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她说,她从未对他动过情,往后也不会。还说他的心意,只会徒增烦忧。
  原来那些对他狠心的话,不是因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是因为对曹子戚念念不忘。
  段清州心中莫名的酸胀,须臾,凝重地吐出一口气:“走,去看看。”
  ******
  公主府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口两尊玉白的石狮子,神态威严端庄,洁净的纤尘不染。
  但除去这对扎眼的石狮子,还有一对扎眼的主仆——段清州和悦书。
  段清州一身堇色缎袍,像是山水图里巍峨的峰,气质孤高,却又融洽地揉进这风景之中。
  他那双犹如水光般粼粼而动的眸光,就这么清亮地,随着马车的逼近,一寸寸地挪动。
  望妻石一般。
  严晚萤嘴角猛抽,心中没来由地擂起了鼓。
  大鼓。
  明明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为何此刻遇上他的眼神就这么憋得慌,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马车稳稳地停住,车夫和曹子戚先下了车。而后佩珠跳了下去,伸出手来扶她。
  周遭像是变成了深山老林,静谧得落针可闻。
  严晚萤自己给自己壮了个胆,与往常一般借着侍女的手,踩了脚踏下马车。
  段清州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有什么其他动静。
  佩珠和曹子戚都跟在她身后,她快步拾阶而上,心里默念了十遍“冷静”,朝段清州抛去一个商业假笑。
  算是打过招呼了。
  之前几天也使的这招。一看段清州就是肚子里揣着话,只要她装出很忙的样子,快走、点头、微笑一条龙,再来一句“早上好”,保管什么话都给他憋回去。
  只要若无其事地,越过他去就好了。
  然而她的一条腿刚迈进门槛里,便空悬在上,落不下地去。
  被抓住了。
  段清州拽了她的手臂,一使劲儿,硬是把她从门里拖出半步来。
  她重心不稳,差点朝他倒过去,好不容易才颤巍巍地站稳了身子。
  段清州顺势凑近,在她耳边吹起一阵湿润的暖风:“公主此番,又是在做什么?”
  语气中带着寒意。
  他仍旧抓着她的小胳膊不松手,眸光像灼热的篝火,往曹子戚身上一瞥,再凌厉地戳在了她身上。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匆忙解释:“没什么,就是……把子戚从火坑里赎回来了。”
  “子戚……”段清州冷笑一声,嘴里淡淡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的眸子像是浸过烈酒,压抑着看不见的情绪,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妙。
  “额,不是,是曹公子。”
  “……”
  “驸马别误会,我没有欺负曹公子,”她立马摆出一脸正气,表示自己没有强抢民男,“我带曹公子回来,是要好好待他的。”
  不是做男宠,不是!
  她道德高尚、遵纪守法,乐于助人、爱扶老人,一心扑在公益上,沉迷赚钱无法自拔……总之绝对没有动歪心思。
  所以你不要又来护犊子,瞪着两个牛眼睛,冤枉她仗势欺人!
  “好好待他?”结果这人一听,脸色更加阴沉,“公主倒是有心了。好事如此多磨,公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达成所愿。清州是不是该道一句‘恭喜’?”
  她都说不是做男宠了,这咋又阴阳怪气上了呢!
  第52章 不想听
  这么多人在大门口呢, 瞧瞧段大驸马说得是什么狗屁话!
  严晚萤被气了个面红耳赤,刚要据理力争,身后的曹子戚却比她还急, 开口道:
  “清州,你莫要在此说公主是非。公主救我于危难,我已然心中惶恐, 若是再因此连累公主的名声……”
  段清州觑他一眼, 眸光像刀尖那般, 冷笑明晃晃地挂在嘴角。
  他凉凉道:“子戚此刻倒是心系公主名声。以前你写给我的信, 说得可不比这少,要论起坏名声,你该记个头功。”
  啊?
  你们两个, 原来还互相写信骂她, 这是有多怨念啊,要不要拉一个吐槽群?
  不过段清州你也太不厚道了!闺蜜悄悄给你吐槽傻逼领导,结果你转头就把人卖了,还是当着面卖的。
  这操作, 顶级大绿茶!
  鉴婊达人严晚萤白了一眼段清州,又回头瞧瞧曹子戚。
  看吧, 可怜的曹子戚一下子紧张得手心出汗了, 嘴里喃喃道:“我那是……”
  他不安地用眼角余光瞥着严晚萤, 湿漉漉的眼神, 像做错事的小猫崽。
  “无妨无妨, 我以前是挺过分的。年纪小不懂事, 造了孽还不让人说吗?”严晚萤心都要化了, 笑容可掬地出来替他挽尊, “事都过去了, 不必在意。”
  段清州盯着她的笑颜,憋了口闷气,欲要发作,却又狠狠地咽了下去。
  见他终于消停了,严晚萤赶紧找了一个借口开溜:“那个,曹公子,你母亲我也接过来了。想必她一定心急如焚,正等着你回去呢。我们赶紧去看看她。”
  曹子戚一愣,喜极而泣:“母亲她也……”
  “是啊是啊,我们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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